随即,一个琼枝美树般的挺拔人影掀帘而出,目光径直锁住了胡成武,双目冷似寒星。
胡成武先是一愣,继而大惊失色:“谢钰!”
谢钰不是被打发到深山老林捉熊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营帐,还杀了他的心腹?难道他瞧出什么端倪了?
不对,不对。
他眼下又没对王家村动手,封村是按照朝廷的规矩办事儿,纵然严苛了些,不让消息外传,那也可以解释为怕瘟疫的消息传播扰乱民心,缺医少药,他也能说最近镇上也出现病患,一时自顾不暇,没能及时运送药材过来。
从头到尾,他没露出任何马脚!
谢钰就算猜到了什么,他也没有丝毫证据!
胡成武想通这节,心下稍定,立马拔出腰间佩刀,指向谢钰:“谢钰,你是不是疯了,居然敢杀官造反?!”
他指着地上那颗头颅,厉声道:“这人是我麾下先锋,品阶只比你低半阶,你有何资格杀人砍头?!我看你分明是心存不轨,来人,把这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他话音刚落,帐篷就被直接挑破划开,百号人将这片地围得水泄不通,最中间的二十几人手持长 枪齐齐对准了谢钰,只待胡成武一声令下,这二十几杆枪就能同时戳进谢钰肉身里。
相比之下,谢钰身边护持得不过区区十几人,实在是形单影只。
胡成武由最初的惊慌,已经渐渐变为了得意,没想到谢钰出了这等昏招,无凭无据就敢斩首官员,他正好可以借此直接要了谢钰性命!
他手一挥,正要下令,就听谢钰道:“住手!”
他声音泠泠,如冷玉相击,极有威势。
再加上他是当世名臣,不论是朝堂还是军营都是威名赫赫,不少将士面面相觑,握着长枪的手竟然真的松了松。
在众人的注视下,谢钰目光紧紧盯着胡成武,提气高声道:“胡守备,你私吞朝廷派发的赈灾款项在先,封锁消息纵兵屠民在后,实是罪无可赦!”
胡成武心里一乱,立即反驳:“一派胡言,我都是依朝廷法令办事儿,何来纵兵屠民,你这是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先杀官谋反!”
他被长兄庇护太久,虽狠毒却无刚勇,一遇事便露了怯,和谢钰开口对质便落在了下风。
谢钰稍稍侧身,露出身后一人,胡成武一看,发现居然是他心腹手下的一个伍长,那人高声道:“我作证,胡守备向他的心腹马二下令,让他带着兵马,今日之内把整个王家村屠杀干净,我觉得不妥,正要阻拦,马二一怒之下便要杀我,幸好谢大人及时出现救下了我,又杀了马二那狗贼,不然这会儿王家村数百口人已经遭了毒手!”
细算下来,胡成武这事儿还真是冤枉,这命令压根不是他下的!!
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来谢钰没有他贪污赈灾款的证据,二来马二已死,他完全可以把罪责全推到马二头上,第三天,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品阶高于谢钰,他长兄又是蓟州刺史,谢钰根本无权处置他!
他正要辩驳,忽然心口一凉,被一柄如秋泓潋滟的宝剑直接穿透了。
谢钰根本不给他张口辩解的机会,拔出长剑,直接削掉了他的脑袋。
他冷玉一般的面颊上溅了一串血迹,毫不避讳地提气胡成武的头颅:“胡成武贪赃枉法,残害百姓,今日我将他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他高举起胡成武的官印,沉声道:“从今日起,由我暂代守备一职,尔等需听我号令,都退下吧!”
胡成武仗着胡刺史作威作福,在军中本就不得人心,众人相互看了看,向谢钰行礼:“我等愿唯谢大人马首是瞻!”说完便躬身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长乐才擦了擦冷汗,低声问:“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钰这一番操作瞧着威风,实际上也是险象环生。
他们刚到王家村附近,就见马二领兵准备屠村,马二和手下伍长起了争执,谢钰趁机杀了马二,又趁乱闯入军营,趁其不备将胡成武就地正法。
但实际上,谢钰品阶低于胡成武,即便定罪,他根本无权处置他。
而且胡成武毕竟是五品大员,仅凭一个人证也定不了胡成武的罪,所以谢钰雷厉风行,以极快的速度杀人夺权,根本不给他人反应过来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胡成武是胡刺史之弟,谢钰这么贸然杀了他,之后两人必定是不死不休!
第098章
起手不悔, 谢钰并未像长乐一般忧心忡忡,他神色自若:“这无妨,军中素来有事急从权的惯例,胡成武和马二已死, 这两人合谋屠村的罪名跑不了了, 只要收集他们昧下赈灾款的证据, 如此一来, 证据确凿, 我为了救下数百村民的性命,也是迫不得已才如此行事。”
长乐心念一转,瞬间明白过来了——假如胡成武不死, 他还能把贪污屠村的罪名扣在马二身上,现在他已经成了尸首了, 自然无从辩解。
谢钰行事一向如此,虽遵循律法,却从不拖泥带水,该出手时一向果决,长乐大为叹服, 又拧了拧眉:“只是胡刺史那里...他不会放过您的。”
这人还是谢钰的顶头上司,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蓟州之长, 真是要了命啊!
谢钰却摇头:“无妨。”
他望向长乐:“你可知人生一世,该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长乐有些糊涂:“请您指点。”
谢钰沉声道:“做正确的事。”他目光转向村落方向:“只要做正确的事, 安守礼法,顺应民心, 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长乐先是不解,再结合谢钰往日行事, 悟了。
只要谢钰做好一个同知该做的,厚待下属,顺应民心,胡刺史就算再恨他,也无法拿他怎么样。
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沈娘子那里,咱们是不是先派人把她接出来...?”
这事儿说起来简单,细细想来却非常棘手。
他们来之前,已经打听过村子里的病况,眼下村子里九成的人都倒下了,附近三个村子的村民也陆陆续续染病,沈椿倒像是对这种病有抵抗似的,明明是最早接触瘟疫的那批人,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甚至每天有空给病患把脉熬药。
但谁能保证她身上没有携带这种疫病,万一把她接出来之后,瘟疫再次扩散呢?并且封村的命令是朝廷下的,令谕上很明确地写了不使一人进出,救出沈椿便等于违抗律法。
可若是不救,谁能保证她会这么一直康健?万一她后面发病,谢钰只怕照料不及!
此生头一次,谢钰生出了私心,他并未犹豫:“我亲自去疫村把她接出,送去郊外私宅,不使她和人接触便是了
。”他一顿,又道:“你们不必跟着。”
长乐大惊失色:“万万不可,您怎么孤身前往疫村接人呢?万一您也染上疫病该怎么办?”
谢钰拧眉:“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若是接不出她,我便随她一并在村里住下!”
长乐差点吐血。
他家小公爷素来张弛有度进退得法,万万没想到也有这般犯蠢的时候!
幸好谢钰还留了点脑子,他尚不知村里的详细情况,贸然进去之后,他染上疫病反而是小事儿,若将瘟疫传开反倒要命,他便写了封书信,又找来军中最精良的信鸽,将书信准确无误地送进了沈椿院子里。
没想到沈椿收到信之后,连骂了三声有病。
她在村里待的好好的,还有余力照顾一下相亲们,她都没死呢,需要谢钰上赶着进来殉情?
反倒是胡成武身死,胡成文虎视眈眈,疫病又逐渐传到了镇上,外面一摊子事儿还没理清呢!
她没忍住写信给谢钰骂了一顿,谢钰收到信之后发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了些,得知她安然无恙,他也终于能定下心思处理要务,又吩咐人盯着王家村,随时留意她的安危。
因他贸然杀了胡成文,胡成文深恨不已,原本是要给他定罪的,谢钰恰在此时递交了胡成武贪没银款意欲屠村的证据,蓟州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胡成文不光不能治他的罪,还得来信好好褒奖了他一番,又迅速和胡成武撇清干系,自陈管教弟弟无方。
沈椿放出来的那十几头猪也发挥了极大作用,村里瘟疫的消息终于传开,引起极大的关注,朝廷这次不光派了兵马驻守,还送来了太医和药材,蓟州不少乡绅也组织募捐,王家村的疫情终于得以控制,最早患病的那一批村民终于慢慢好转。
——只是这疫病传染力颇强,渐有往府城扩散的趋势,胡成文作为蓟州刺史,就算是为了做样子也不敢慢待,他只能捏着鼻子来良驹镇住下,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控制疫病的指挥权。
只是他心里实在恨毒了谢钰,商讨完防疫要务,回到衙署之后,狠狠地摔了个杯盏:“竖子可恨,我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亲弟被害,他甚至不敢摆灵堂悼念,心中对谢钰自是怨毒无比,恨不能将其凌迟处死!
他双目含泪:“我可怜的二郎啊,年不过而立便惨遭谢钰毒手,长兄向你发誓,来日必提谢钰头颅见你!”
幕僚在一旁劝道:“大人消消气,您是谢钰顶头上司,还怕日后没有要他命的时候吗?”
不过他和胡成文心里都清楚得很,这话只是说说而已,谢钰当差一向挑不出疏漏,想要杀他谈何容易?
除非他们派刺客暗杀,但谢钰身为谢家子弟,身边必然有部曲暗卫护着,只怕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被谢钰抓住了把柄。
胡成文一时奈何不得谢钰,满腔邪火撒不出去,神情阴沉地在堂屋里来回踱步,忽然问道:“我想起一事,二郎封村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谢钰又是如何得知他封村的?”
他表情狠厉起来:“莫非有人告密?!”
虽然疫病被人关注,沈椿用猪传递消息的事儿自然也瞒不住,幕僚在胡成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胡成文咬牙恨声道:“好好好,好个贱妇,我便先杀了这贱人,以告慰二郎的在天之灵!”
杀谢钰不容易,想杀个乡下女子还不简单?胡成文正要吩咐下去,幕僚又拦了一下:“大人且慢。”
他低声道:“据卑职所知,那女子和谢钰关系匪浅,谢钰从良驹镇追到王家村,都是为了那女人,您想杀她,恐怕也不容易。”
他见胡成文脸色难看,忙又补充:“不过谢钰的把柄难捉,想捉那民女的软肋还不容易?卑职听说她是周太医的关门弟子,您不如先派人去周氏医馆打听一番,看看有什么文章可做。”
胡成文立即点头应下。
周太医驭下颇严,从医馆里自然打听不出什么,胡成文正懊恼间,忽然有个自称沈椿师兄的男子登门来访。
他询问幕僚一番,才知道这人名叫周义明,是周太医的干儿子,原本是要传承周太医衣钵的,没想到沈椿从天而降,直接抢了他的位置,两人已经明争暗斗过好几回了。
他和沈椿是利益之争,想必也是不死不休。
胡成文听完,立即道:“请他进来。”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周义明就被带了进来,他正要点头哈腰地寒暄几句,胡成文就直截了当地道:“你今日来此可是为了沈椿?”
周义明一愣,随即明白这位刺史的意思,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他也不敢耽搁,直接切入正题,躬身道:“草民翻阅古书,寻得一个治疗疫病的神方,特来献给刺史。”
胡成文一挑眉:“哦?”
周义明信誓旦旦地道:“每逢瘟疫,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久处疫区而不染病,若以这种人的血肉入药,便可化解整场瘟疫!”
——眼下符合条件的人只有一个沈椿。
胡成文双目湛然发亮,几乎要抚掌大笑。
妙哉妙哉,这真是一个针对谢钰和沈椿的绝妙毒计。
谢钰不是一向标榜大公无私一心为民吗?如今为了百姓安康,得用他心上之人的血肉作为药引!
若真让沈椿入药,他就能让谢钰也尝一尝这切肤之痛。
若谢钰阻拦不让,那便是因一己私欲延误时机,他将要身败名裂不说,胡成文能正大光明地治他的罪!
这真是...极好!
第099章
因为王家村是最早出现病情的, 再加上王家村地方够大,物产也丰富,谢钰思量了一番,便把镇上和附近几个村子的病患全安置到了王家村, 再请来以周神医为首的出名大夫到附近的营帐会诊。
朝廷派发下来的赈灾银两不少, 他深知许多人盯着这笔银钱, 所以凡事无不亲力亲为, 从采购药材到延请大夫都是他都亲自上阵盯着, 确保这笔钱用到了该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