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才说完,被那小兵一把掀翻在地,还啐了口:“管你娘的哪门子什么沈大夫王大夫,说了不让出去就是不让出去,敢有违抗的,砍了你们的脑袋!”
里正儿子看亲爹挨打,气的上前要和这小兵理论,没想到这小兵持刀就向他劈砍下来,直接要杀人的样子。
沈椿吓了一跳,用力拽了里正儿子一把,陪笑道:“我们不出去就是了,一切全听官府安排。”
小兵目光这才落到她身上,目光放肆地在她脸上盯了会儿,还和几个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
里正毕竟年长,深知兵匪不分家的道理,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放到地上,鞠躬道:“我们这就回去,这就回去。”赶忙拉着沈椿就走了,半路上他还叮嘱:“小沈大夫,你这几天小心点儿,没事儿别在那几个兵汉跟前露脸。”
沈椿也知道是自己大意,忙点头正色应了。
此时正值年关,他们村子土地肥沃,又靠近马场,手头儿不怎么缺钱粮,哪怕村子被封,大家也没受太多影响,仍旧照常过年,沈椿也每天卖力给大家诊治,出于对官府的信任,谁都没有质疑封村的决定。
但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六日,大家心里终于觉出一点不对劲儿了,官府派来的那些兵将只负责封住了村子,村民的吃喝拉撒生病去世他们一概不管——可若是真想控制疫情,最起码也该请几个大夫治病开药啊。
也幸好他们在村里,有地有井,吃喝倒是都自给自足,只是药材慢慢地见了底儿。
里正愁得来找沈椿商议:“小沈大夫,咱们的药都快用完了,那些大头兵还不让咱们的人出去,这可怎么办啊?”他面有急色:“今天又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乡亲扛不住去了,不少年轻人也吃不住倒下了,再这样下去,咱们村子岂不是要完了?!”
沈椿如今脑子活络不少,出主意:“既然不让咱们的人出去,那咱们不如请那些当兵的给咱们买点药材回来,大不了各家给他们凑几两辛苦钱。”
她又道:“顺便让他们捎一封书信给我师父,药材也能在师父那里买。”
里正叹了口气:“这法子我也想到了,今儿早派了我家老二拿了钱去村口,想让他们帮忙去镇上买些药材回来,没想到他们怎么都不肯,钱倒是全吞了,还把我们家老二揍一顿给撵回来了。”
他苦笑了声:“现在别说往外传信儿了,就是村里的风都漏不出一丝,也不知道这帮人究竟想干什么。”
沈椿怔住了。
为了避免瘟疫扩散,封村她倒是能理解,但封锁消息,甚至不许人请大夫买药材,倒似想让人自生自灭一般。
沈椿脑海中猛地升起这个念头,生生打了个冷战。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儿。
她曾经在谢钰那里看到过一卷案宗,十年前,潼关城郊的一户村子爆发了疫病,朝廷已经拨了款下去,地方官也亲往敦促救人,那处村子的疫病却没有控制住,所有村民全部病死,整个村子直接被抹去。
但因为瘟疫没有扩散,当地守备还被夸反应迅速救治有功,被提拔擢升了两级。
谢钰在京兆府走马上任之后,无意翻阅过这本卷宗,觉得颇为蹊跷,动用职权重审了此案,才让真相得以重见天日——原来是那地守备贪了治疗疫病的银钱,拖着不给村民救治,在村民因为疫病死了大半之后,他又纵兵屠杀了整个村子。
在谢钰的严查下,涉及此案的官兵都被绳之以法,也算是给了数百无辜枉死的冤魂一个交代,只是逝者已逝,怎么都不能活过来了。
毫无根由的,她想起了这桩案子。
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封村的细节,不由后背发冷,她忙问道:“封了咱们村子的守备是谁?”
里正回忆了下:“好像姓胡,是府城一个大官的弟弟。”
完了完了完了!
要是换做别人,沈椿还不敢下定论,要是那个胡成文,她敢打包票——他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儿!
里正见她半天没说话,脸色白得厉害,忙问:“小沈大夫,怎么了?”
沈椿犹豫片刻,压低声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里正连连摆手,压根儿不信:“不可能不可能,小沈大夫你多心了,官府怎么可能害咱们呢?再说咱们村子百来号人年年给官府纳税养马,咱们
可都是人见人夸的良民!官府干嘛要害咱们?”
他们乡下人家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镇上,见识过的天地一共也就那么大点儿,对官府自然是无条件信任的,什么贪污受贿,屠村杀人的事儿他们是听都没听过的。
沈椿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嫁给了谢钰,涨了见识见过世面,她现在肯定跟里正一个想法,官府怎么会害人了?
她直接问道:“那您老跟我说说,他们封锁消息也不请大夫是为了什么?”
里正语塞,她又道:“不管您信不信我说的话,当务之急,咱们得先把村子得了瘟疫的消息传出去,让其他人知道这事儿,这样咱们才有希望请大夫买药材,这总没错吧?”
里正虽说没见识,但到底一把年纪了,头脑还是会转弯儿的,闻言点了点头,又问:“小沈大夫你有注意了?”
沈椿点了点头,又低声说了两句,最后加重语气,吓唬道:“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今天跟您说的这些话,您可以不信,但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传到那些大头兵耳朵里,咱们不死也得死了。”
她倒不是故意吓唬老头儿,但万一里正掉链子,转头把她说的话告密到胡成文那里,那她真是想哭都找不到坟头儿了。
被她这么一吓唬,里正也跟着打了个哆嗦,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老汉虽然不是啥大人物,但也做不出来背信弃义的事儿!”他又道:“你真有把握把消息传出去?”
沈椿用力点了下头:“我有,你们到时候记得配合我。”
等送走里正,沈椿才发现自己手腕有点发抖。
她几乎可以确定,胡成文打的就是屠村的主意。
等到赈灾的银钱到齐,瘟疫在村里传的差不多了,他绝对会动手把村子上下屠杀干净——他们总不能跟潼关那个村子一样,等谢钰发现卷宗有问题再给枉死的自己申冤。
自救,一定得自救,这个消息必须得传出去!
沈椿咬了咬牙,取来剪子,又找来一匹绢布,把绢布裁成细条,用最简短的几个字把王家村的情况说了一遍,等做好纸条,她又来到猪圈前,把写了字的细布条一根一根塞进了十五头猪的屁股里。
等做完这些,她最后看了眼这十来头宝贝猪,咬了咬牙,一把扯开了栅栏门,又把猪食往外一泼,十几头猪争先恐后地跑出了猪圈,又撞开木门,直接冲出了她的院子。
猪肉价贵,肯定有贪财的忍不住抓猪,等他们宰了吃肉的时候,必然能看见她藏在猪屁股里的字条,到时候王家村的消息自然而然能扩散出去。
就是可怜她这十几头大肥猪了,这可是她掏出所有的积蓄买的,本来指望能挣一笔呢,呜呜。
沈椿忍着心痛,装作追猪的样子,扯着嗓子大呼小叫:“来人啊,帮忙啊,我家猪圈坏了,我的猪全都跑了!!”
村民都是热心肠,听到小沈大夫吆喝,但凡家里有能动弹的,立马跑出门帮着抓猪了,再有里正带人帮着四处起哄点火,村子里一时闹的人仰马翻。
负责封村的那几十个兵丁没见过这般阵仗,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拦,还有好几个人被三百多斤大猪撞翻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五头大猪全跑出了村子。
直到村民也跟着冲过来,他们才终于回神,齐齐拔出挎刀,厉声道:“你们搞什么鬼,再敢往前一步试试?!”
沈椿脸上都是脏泥,顶着一身猪圈的怪味儿,坐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一个字也不说。
里正配合地解释:“是小沈大夫家里的猪不听话,拱开猪圈跑了,还望几位大人体谅,能不能让她出去把猪抓回来?”
为首的兵丁见沈椿一身狼狈,不由自主地信了,上面也只吩咐不让人出去,可没说不让畜生跑出去。
他就没把几头猪跑出去当回事儿,捏着鼻子后退了几步,拿刀尖对准沈椿,不干不净地骂道:“跑了就跑了,又不是你男人跑了,滚回去好好呆着,再敢惹事别怪老子手里的刀不认人!”
第097章
为了捕杀凶兽, 谢钰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里,七八日不曾出来。
他把人分成三队,在山中各处仔细盘查,那棕熊果然是成了精的, 见势不好居然躲藏了起来, 害得一行人耽搁不少时间, 也亏得谢钰机敏, 在山林深处发现了凶兽踪迹, 又带着人多处配合,终于毫发无损地杀死了那头杀人无数的孽障。
好在他进山这么久收获也颇丰,打到了不少虎胆貂皮鹿茸虎皮之类的宝贝, 他自己倒是不缺这些玩意,只留了份例该拿的, 其余的全部给部下分了,他做事儿赏罚分明,部下无不敬服,短短几日便树立了威望。
一行人一边乐呵呵地出山,一边向谢钰请示:“大人, 咱们既然已经捕杀了战马失踪的元凶,是不是没必要逗留在马场了?咱们要不要先回蓟州?”
谢钰表情微滞,并未作答。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长乐斜了这人一眼, 岔开话题,笑着跟谢钰讨赏:“那凶兽虽然凶悍, 但一双熊掌却是肥厚,属下斗胆, 您能不能把那对儿熊掌赏了我?”
谢钰瞥过来一眼:“你要做什么?”
长乐嘿嘿一笑:“卑职拿去给夫...额,沈娘子, 这熊掌可是大补之物呢。”
谢钰长睫低垂,在眼睑处投了一片阴影,过了会儿,他才面无表情地道:“何必费这番心思?她已经答应了,同我此生不复相见。”
长乐心里暗笑,面上却正正经经的:“她说不见您,又没说不见卑职啊,卑职把熊掌送过去,给沈娘子报个平安也好。”
“随你吧。”谢钰调开视线,又淡淡道:“箱子里还有一块火狐皮,风毛出的极好。”
长乐见他这般,极力忍住笑:“是,我一并给沈娘子拿去。”
一行人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出了山,刚走入一片宽阔的平地,就见两三只白白胖胖的大肥猪在河边喝水,有几人在山里打猎习惯了,瞧的心痒,抽出羽箭就要发射。
谢钰定睛看了眼,伸手拦住:“等等。”
他神色难得带了几分疑惑:“这是昭昭养的猪。”
长乐一怔,就听谢钰语气笃定地道:“她养的猪后臀都盖了戳。”他说完,更加不解:“她的猪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反常即为妖,他心知必有缘故,也不等旁人反应,自顾自地拍马上前查看了。
长乐在心中默默感慨:...有的人啊,嘴上说着老死不相往来,实际上连别人家猪屁股上盖了什么章子都一清二楚,啧啧啧~
谢钰之前不愧是做刑案的,很快瞧出不对,从猪的尾巴根处摸出一条细布。
他大略一眼扫过,面色沉肃。
长乐忙问:“大人,沈娘子出什么事儿了?”
谢钰片刻未停,直接拨马动身:“去王家村,找胡成武。”
......
胡成武为了把消息彻底,直接带着心腹在王家村附近扎了营。
随着他封村的时间越来越长,和村民的摩擦也日益增大,就在今日,有个不开眼的汉子为了给老母求药,居然翻了围墙偷跑出去,众目睽睽之下,这人被他一箭射伤。
这事儿虽然短暂的震慑住了这些村民,也使得他们心中的不满和狐疑日益加重,盯着守村兵丁的眼神儿都有些不对了。
心腹有些焦躁,向胡成武进言:“守备,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尽快让人动手吧,此事事
关重大,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这些村民若是因为瘟疫而死,死后上面自然会有人来验尸,不过胡成武的大哥就是蓟州刺史,验尸糊弄过去也简单得很。
只是胡成武还有些犹豫:“时日尚短,王家村毕竟有数百口人,这么快就全死了,只怕会引人生疑。”
他又道:“再说朝廷拨下来的款项,最后一笔还没到我手上,要是他们现在全死了,那银子自然也不用给了,我实在不甘心啊。”
“有刺史为您兜底,此事宜早不宜迟啊!”心腹急道:“咱们已经得了两笔,最后一笔不要也罢,还是安全为上!”
胡成武此人虽然狠辣,却缺乏决断,任心腹磨破嘴皮子,他就是不敢这么早痛下杀手。
心腹实在无法,冲他草草行了个礼,撩起帘子出了营帐。
等背过胡成武,他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招来底下的伍长,假充胡成武的命令吩咐了几句。
胡成武在账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游移不定,一会儿面露凶光,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听见账外喧哗起来,一片人仰马翻之声。
他心头一跳,也不敢出去,就在账外喝道:“出什么事儿了?!”
账外无人回应,仍旧喧哗不断,他心里有鬼,在营帐里徘徊着不敢出去。
又过了会儿,只听‘砰’的一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丢入营帐,胡成武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心腹的项上人头,那人头上还挂着浓稠血液,很快将营帐地面染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