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宁可谢钰给她冷脸,总比现在让她摸不着头脑得好。
谢钰把手里的钉锤放到一边,语气平静地道:“我是来向你辞别的。”
他淡淡道:“马场一事已经查出了眉目,我不日便要动身重回蓟州,若无意外,你我今
后不会再见了。”
第095章
沈椿头脑空白了一霎, 下意识地道:“这么快...啊。”她甚至尚未来得及反应,嘴巴比脑袋先快了一步,下意识地挽留起来:“也不用这么急,差事都办完了吗?”
谢钰握住桌角的手指微微收紧, 面儿上镇定如初:“前些日子没有战马继续丢失, 我耐心等了些日子, 终于在昨日发现围栏又破了洞, 附近还有野兽的粪便和足迹, 我请山中猎户辨过,是棕熊的粪便,附近流传的山鬼传说, 其实就是一只大的超乎寻常的棕熊。”
他眼眸点水般掠过她面容,不着痕迹地将她神色尽收眼底, 见她隐有慌乱,他心下终于安稳了些,神色也和缓下来。
他略顿了顿,又看了她一眼:“我打算明日亲自带人去山中猎杀棕熊,还附近村民和马场一个清净, 等料理完这桩事儿之后,我也能安心离去了。”
他故意说的极其详尽,一副打定主意要走的架势, 让人心中焦灼更甚。
沈椿张了张嘴:“既然那棕熊那么厉害,你应该挺危险的吧...”她又劝道:“这事儿也不用急, 反正你围栏都修好了,你不如缓缓再进山, 那,那话怎么说来着?徐徐图之啊。”
“我打算在年前把了结此事, 也让周遭村民安心过年。”他抬眼直直地瞧着她:“何况...我也没有什么非留在此地的理由。”
他把理由二字咬得极重,面露咄咄,打定了主意要从她嘴里把自己想听的掏出来。
他的确在赌,赌她到底舍不舍得让自己真的走了。
沈椿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她倒是想挽留谢钰,但就像他说的,他差事都办完了,还有什么理由逗留在这儿?
谢钰见她不言语,也不催促,神色镇定地把火盆拨旺了些。
但仔细瞧去,他捏着火钳的手指弯曲僵硬,指尖微微泛白。
仿佛过了一辈子,沈椿才慢慢开口:“那,那你小心点儿,那棕熊这么些年不被人发现,想必已经活成了精,你带足了伤药再去吧。“
人生头一次,谢钰竟成了先沉不住气的那个:“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他说完,不等沈椿回答,又别过脸,略缓了缓神色:“算了,一日未归,你想必也饿了,先吃饭吧,仔细饭菜凉了。”
沈椿本来想一鼓作气说完呢,听他这么说,只能先低头扒饭。
凭良心说,谢钰炒菜的手艺十分寻常,不是油放少了就是盐放多了,幸好沈椿一点儿不挑嘴,掰开蒸饼夹进去,三五下就吃完了一盘鸡蛋。
谢钰见她吃得快,倒有些无言似的,居然开始没话找话:“这是我特地为你炒的葱炒蛋...味道如何?”
是韭菜炒蛋...沈椿在心里默默纠正了句:“还,还成吧。”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既然你要走,那我...”
“稍等,”谢钰忽的截断她的话:“我瞧你房顶似乎漏了,我帮你补补。”
这人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两人今生不会再见,一副抬腿要走的架势,这会儿倒是殷勤起来,一会儿帮她补了漏雨的房檐,一会儿给她修好坏了的木桶,恨不得把她的房子拆了重建似的。
眼瞧着整间屋子都快被谢钰翻新一遍了,沈椿忙叫停:“诶诶,你别忙了,等我把话说完。”
谢钰喉结上下轻滚,默默道:“你说。”
他长睫低垂,与她面对面而立,仿佛等着她的判决。
沈椿道:“你回去就好好当官好好过日子吧,最好别待在蓟州了,你这样的待在蓟州,实在是屈才了。”她边说边给两人倒了杯水,做了个敬酒的姿势:“我祝你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谢钰胸膛起伏了两下:“这便是你要跟我说的?”
沈椿避开他的眼,有些心虚地咕哝道:“不是你要走的吗?我祝你前程似锦哪不对了...”
谢钰一噎,上下看了她两眼,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咬碎了吞入腹中一般。
沈椿唬得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嘛?”
谢钰几度想要张口,最终只得道:“罢了。”说完便拂袖去了。
他第二日便要动身去山里抓熊,沈椿已经做好了他要走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早上起来,就听见隔壁屋叮铃咣当的,存心要引起她注意似的。
沈椿给吵得没法继续睡觉,只能打着哈欠起了床,系好衣带出门给谢钰送行。
谢钰就在篱笆边儿等着她,见到她出来,才抿了抿唇:“你不是说要给我预备伤药吗?”
沈椿哈欠连天,有气无力地道:“我去给你拿。”
她转头就抱了一堆瓶瓶罐罐出来,谢钰瞧见,脸色却更难看了,他咬字极重:“你可知道,我这一去,今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沈椿默了下,才道:“...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谢钰定定瞧了她许久,一把从她怀里接过包袱,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
仔细瞧去,能看见他肩背绷得极紧,骑马的姿势也颇为僵硬,直走到村口,长乐才忍不住提醒了句:“大人,夫...额,沈娘子回去了。”
谢钰回首望去,远远地就见她房门紧闭,显然是回去了有一会儿了。
长乐哭丧着脸:“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啊?”
谢钰自然不是真的要走。
这些日子他很明显地察觉到,昭昭待自己不同以往,两人间隐隐有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暧昧默契,昨日两人明明已经那般亲密,离捅破窗户纸就差一层了,她居然还是这般狠心。
谢钰意识到,在这样下去,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进展,所以他干脆想了这么一个欲擒故纵的法子。
莫说张口挽留了,只要她露出一丝不舍,谢钰也有把握逼着她接受自己。
谁料,她竟是这般心硬如铁,他反倒把自己逼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
他闭了闭眼,几近绝望。
他甚至开始怀疑,两人之前的暧昧牵连,曾经还是夫妻时的浓情蜜意,到底真是存在过还是他太过绝望幻想出来的?
若是他没尝到半点甜头也就罢了,偏偏就在前日,两人还同塌而眠,她还甜蜜蜜地唤他名字,短短一日,他便尝到了天堂地狱般的落差。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强行把她带回去,硬是锁到自己身边。
他在风口待了许久,嘴唇几不可查地颤了下,才道:“先进山吧。”
长乐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
谢钰刚一走,沈椿就感觉到了一丝不适应,也没心思再干活了,盘着膝盖坐在炕头发愣。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她能瞧出来,谢钰在向她讨要名分,昨天听说他要走的时候,她真的慌张起来,甚至差点就开口留他了。
谢钰这些日子做了这么多,她不是没有瞧见,但她一旦开了口,俩人真就要纠缠一辈子了。
她真有和谢钰过一辈子的打算吗?
她害怕孤独,害怕忽视,害怕否定和厌弃,想要喜爱和陪伴,渴望有个人对她一辈子不离不弃,这些谢钰能做到吗?
他心怀家国,是个光明磊落的能臣,有这样的官员是江山社稷之福,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真的无时无刻不在害怕谢钰为了家国大义抛下自己。
她根本没办法信任他。
所以,她夜里冷静下来想想,他走了反而是好事儿,两人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总要有一个结局。
沈椿坐在床上愣了半
天,才背起药箱出了门儿。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都喜喜洋洋贴上了对联窗花儿,就连在镇上或者府城帮工的都回了乡下过年,没想到随着乡下百姓渐多,附近几个村子不少人都染上了寒症,沈椿本来想年初一去镇上给师父拜年呢,也因为这场寒症耽搁了。
她和村里的几个游医忙着问诊开汤药,原定的拜年时间也耽搁了。
没想到寒症没有因此而遏制,反而越演越烈,附近三个村子的人竟然有七八成染了病,沈椿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几个村子的里正急匆匆上门来问情况,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道:“小沈大夫,这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咱们村里的这些人得的真的是寒症?”
“是啊是啊,往年冬天也有得寒症的,能有三五个病的就差不多了,今年居然到了七八成。”
“我小孙子现在还发着高热呢,您能不能过去看看?”
沈椿脑袋都快炸开了,忙抬手:“大家稍安勿躁,先听我说。”
她话音刚落,屋里霎时安静下来,几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沈椿犹豫半晌,才道:“我怀疑...咱们几个村子的病,极有可能是疫症。”
其实她也拿不准,因为从她给病人号的脉象看,的的确确就是寒症的脉象。
但寻常寒症怎么可能散播得这么快?这分明是瘟疫的征兆啊!
瘟疫可不是小事儿,若实在久治不愈,屠村灭阵都有可能,屋里短暂的静默之后,立马炸开了锅。
沈椿不得不再次开口:“你们先别吵,这样,我亲自动身去一趟城里,把情况告知师父,请他亲自过来一趟,若真是瘟疫,这病恐怕只有他老人家才能治了。”
她日日都给自己诊脉,最起码能确定自己并未染上寒症,这样也不至于把这病传播到镇上。
她想了想,又表情严肃地叮嘱:“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得通知各家族长,约束好各自村里的人,绝对不能再扎堆儿聚会,无事也不得外出走动,听懂了吗?”
在乡里乡下,里正和族长说话比官府还管用,众人听她说的严重,忙正色应了。
沈椿说走就走,连行礼都没带就准备驾着牛车离开。
没想到她还没走到村口,就听到一阵马蹄飞踏和兵刃碰撞的声音,她微微一愣。
里正的儿子匆匆跑过来,高声喊道:“不好了,朝廷派兵来封村了!!”
第096章
朝廷肯派兵马来封村, 就说明官府是打算管这件事儿的,沈椿短暂的惊愕之后,很快镇定下来,还安慰里正儿子:“没事, 封村也是好事儿, 不然这人越传越多了。”
大多数百姓对官府朝廷都是无条件信任的, 里正和儿子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官府既然派这么多人来, 肯定是要救咱们的。”
沈椿点了点头,又道:“我观察过,这场疫病一般是三四天就会发作, 如今距离我接触第一个患病的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我还是健健康康的, 可见我是不会染病的,我现在就出去请师父,他一定能根治这场疫病!”
里正和儿子都是千恩万谢,亦步亦趋地陪着她到了村口。
没想到几人才刚到村口,立马有两个小兵抽刀拦住他们去路, 厉声道:“守备有令,王家村现在开始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半步!”
里正在此地颇有威望, 忙上前交涉,他指了指沈椿:“这位是小沈大夫, 她是镇上周太医的关门弟子,特地要去镇上请周太医来给咱们治病的。”
他边说边塞了几两碎银, 陪笑道:“您放心,小沈大夫绝对康健, 身上没沾一点病,不信您让军中大夫来给她把脉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