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嫦笑道,“裴老娘子太高看我了,河西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朝廷都管不到这里,说句大胆的,石奎等于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她妾室的娘家就是河西的皇亲国戚,岂是我这样升斗小民能对上的。
按理看柳八这里裴老娘子有事我不好袖手,只是我们这一大府的人还要在定阳城讨生活,实在得罪不起吴记,恕我爱莫能助。”
裴老娘子也不急,仍是慢条斯理的,“那天品鲜楼门口,我瞧见柳八在街面上献了歌艺,还忙前忙后帮着销货,那个勤快踏实,要不是模样没变,我真不能信是他呢。
我自问挺会调理人,到柳八这里也是束手无策,到末了也没给他扳回来。
那会儿我就想,这世上就没谁能给好吃懒做还掐尖耍滑的柳八给教好,就是他亲阿婆从地底爬上来跳脚也一样没法子。
所以柳八拿银子走了,我气归气,却也松了口气,往后眼不见心不烦,我还能多活两年。
原以为这辈子再不用见了,没成想他回来了,还变成了我一心盼着他出息成的那样人,我就想知道是谁这么大的本事能给柳八教成这样。
等那天瞧完云来货行本钱出货的场面,我就知道云来货行的掌柜的很不凡,见识和决断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教好柳八。
叫我没想到的是,冯掌柜的是女子,还是花信之龄。
同样是女子,原我好觉着自个儿挺能干的,见了冯掌柜才知道天外有天,我还差得远呢!”
冯妙嫦没大懂裴老娘子说这么些要做什么,还这么夸她。
老实说她对裴老娘子的来历是有些好奇的,她举手投足间那浑然天成的大家仪态,可不是学几年就能有的,必得是打小养出来的。
虽只不经意的一句半句带出来,也够冯妙嫦判断出裴娘子是读过书的,还不是只些许认得几个字。
这样的女子可不是寻常之家能养出来的,更不是教坊那些地方教出来的。
可若是高门大户家里的,又怎会流落到这样偏远的边城,还是孤身一人,自己顶门立户的?
想归想,冯妙嫦面上一丝不露转了话头,“裴老娘子谬赞了。
虽说裴老娘子大度不想计较,柳八花了裴老娘子那许多银子心里总是不安,裴老娘子又不想他搁眼前时刻烦着,那咱们就折中一下,叫柳八还了大头的银子,就一百两吧,多的就像裴老娘子说的,就当贴补好姐妹的孙子了。
只这么会儿,我就知道裴老娘子是嘴硬心软的,说是放手不管柳八了,冲着和他阿婆的姐妹情份还
是要挂念着的,如此养老的事咱们且走且看,两下里你们一老一小先当亲戚走着,可还行?”
裴老娘子也没再提铺面的事,点头微笑道,“瞧冯掌柜面子,就这么办吧!”竟是允了。
柳八大喜过望,“裴阿婆,有空我就去瞧你,我们府里忍冬姐姐做的好点心,你爱吃的紫玉酥她也会做,到时我求她做了带过去你吃啊。”
裴老娘子没想到他这就顺杆来了,厚脸皮比之前还有过之,应了她又不想,拒了那刚应的就是假的了,一时滞在那里不能作答。
这一老一小看着太喜兴了,冯妙嫦笑瞪着柳八,给他加了把劲儿,“你倒会慨他人之康,你忍冬姐姐这阵子忙到分身乏术呢,你这儿还给她派活,果然姐姐是做假的,阿婆才在你心坎里。”
柳八咯咯娇笑着,“哪有,我也不白使唤忍冬姐姐,她爱听我唱曲儿,她做点心的时候我就去给她唱曲儿,随她点哪个我都唱。
在吴郡时人拿银子来找我都没应过这样呢,都是我想唱什么他们听什么呢。
不独忍冬姐姐,咱云来货行的都在我心里装着呢,只裴阿婆是长辈,我要多顾着些。”
冯妙嫦转向裴老娘子,“瞧他嘴巧的,闲来倒可给裴老娘子解闷呢!”
裴老娘子也无可奈何了,只能道,“冯掌柜教的好,我替他阿婆谢你。”
裴老娘子也是痛快爽利的,知道事不可为也不纠缠,站起来道,“既这样我就不多留了,冯掌柜忙着吧。”
冯妙嫦忙叫贾大称出百两银子装匣子里给柳八,柳八接过双手捧给裴老娘子,“裴阿婆你收着。”
裴老娘子却不接,“这么重的物事,老太婆拿回去就要累瘫,你给我捧回去。”
这是允他上门了?柳八生怕她反悔一样,捧着装银子的匣子就出门上了等着裴老娘子的马车。
裴老娘子也不管他,反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冯妙嫦,“早上我瞧着云来货行的商队拉着好些货出了定阳城往东去了,都知道东边来的货好卖,可没和东边那些军镇谈拢的时候,石奎也没本事走通东边的商路。
这会儿比哪回都乱,会泽和怀兰分属了两家军镇,东边来回就更难了,这样的时候云来货行还能往东走大队的商队,石奎做不到的云来货行想敢做,冯掌柜说自己是升斗小民,我却是不能信的。
凭冯掌柜的本事,我那三个铺面经营好了必能让冯掌柜如虎添翼,更上层楼,不如冯掌柜回头再仔细琢磨琢磨?
当然,这么久我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冯掌柜可以慢慢想这事儿,我等你的好消息。 ”
说完也不等冯妙嫦回她,出门上车走了。
裴老娘子连西边的势力布局都通晓,谈吐见识寻常男子都没有,冯妙嫦这会儿可以断定,裴老娘子绝对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
想到自己,难到裴老娘子也是被家族放弃的?
回枕霞轩里用了哺食,正想歇个晌,西岭却找了过来。
七爷在府里,西岭不好生给他调理将养,跑她这儿来做什么?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求冯掌柜来了!”西岭开门见山道。
第033章 开始
三十三章
冯妙嫦主仆三个这里, 虽没像柳八那样也当西岭是女子看待,可说不上来为什么,对西岭也没当男子一样避着隔着。
西岭来枕霞轩, 主仆三个都习惯了。
忍冬和茯苓也不会刻意守着冯妙嫦, 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不会因为来了外男,就要守着冯妙
虽然冯妙嫦现今是男子的打扮,男子的做派在外行走。
冯妙嫦倒底不是真男子,坐卧起居之处还是不便让男子过来走动。
满府里,也就柳八和西岭能在枕霞轩随意出入,主仆三个也不都不当回事。
这会儿也是,西岭说着话就熟门熟路地坐到了主榻的东首。
冯妙嫦狐疑地瞅着他,“这一想不都有啥说啥么?你这样我咋怪瘆得慌呢。”
西岭笑容未变,“嗐,我不过那样一说, 你咋还多想了呢。”
也不等她再说,西岭往下说道,“七爷昨儿回来是什么样你也看到了, 玄四几个也是心大的, 会泽回来哪个都没和我说七爷整了把大的, 来了回开山斧劈城门。
使了这么大力气,又烧成那样,只路上将养那几天够什么?这要养不好可就伤了元气了, 将来是要坐下大病根儿的。
将才知道我好一个后怕, 正想着怎么给七爷养回来呢, 七爷却说明早还要走,我说破了天也劝不住他。
玄子那帮子都是七爷说什么是什么, 根本指不上,我实在没招了,这不就想找你去劝劝七爷。”
若是前些天,冯妙嫦巴不得七爷不在府里自在些,西岭就说成花,她也不会去劝七爷留府里养病。
可昨天知道在七爷那里,她就不如西岭玄字也差不了多少,有事一定会不问对错地给她撑腰时,她心里就纷乱起来。
今儿早上起来,她就察觉到自己心境变了,对七爷这些人,她再不是之前的冷眼旁观,一心想着五年到了就及时抽身了。
原还觉着她给七爷掌五年生意挣出个十几二十万两的银子,足以偿还七爷几回的救助之恩和于裴家事上的搭手了。
可昨儿回去后,她知道不是这么算的。
情义无价,不能这样可丁可卯比量来去的。
所以这会儿,她就做不到置身事外,“你都劝不动我哪成啊。”
“你可别谦虚,玄四他们都和我说了,就你说的七爷才听呢!”
“你别听他们乱说,那会儿是七爷烧迷糊了,不是我,别人也一样能行。”
西岭站起来朝她作揖,“不管怎样先去试一遭儿吧,我真是黔驴技穷了,冯大掌柜就帮我一回。”
定阳城内外都看着呢,七爷要再一病不起,很多事都会变得棘手起来。
冯妙嫦就跟着站了起来,“我去可以,不过你也别指望我能说成,七爷那个脾气就不是能听进劝的。”
“你别一句半句就不劝了,多磨会儿,到时咱再见机行事。”
没叫忍冬和茯苓跟着,两人说着话往听风院去了。
七爷正懒散地歪靠在廊下的躺椅上消食养神,见到跟着西岭进来的冯妙嫦,“哟,表妹来了?不当这里是龙潭虎穴恨不能躲三丈远了。”
这样阴阳怪气的,冯妙嫦就知道他身体该是很不舒坦了。
还真得想法子让他留下来给身体养好。
想到西岭他们必是好话说尽了,她再劝也是差不多的车轱辘话。
“七爷既有那么大的志向就该保重自己,不然拿命挣来的却没命花,又是何苦来哉。”
西岭脚下打了个顿,他没想到冯妙嫦啥话都敢往外冒。
软话都不好使,这样说七爷怎么会容着?
果然七爷笑了,西岭提着心迈到冯妙嫦前头,想在七爷撵人前叫她回去。
冯妙嫦的犟脾气他领教过多次的,七爷这要给她没脸了,两人又要僵好阵一子了,后面的事就更不用想了。
可和他想的不一样的是,七爷笑过后却指着边上的椅子,“表妹坐吧。”
竟是想留人说会儿话的态度。
冯妙嫦过去坐了,“外头多少人瞧着呢,望七爷大局为重,趁你病要你命这样的事儿七爷该比我知道的多。”
七爷往西岭这边扫了一眼,冷哼道,“你倒顾着西岭,他一找你就来,比我面子大呢!”
“我们这些都指着七爷过活呢,知道七爷不珍重子自个儿当然要着急,西岭不叫我也要劝七爷的,七爷不要往别的上头扯。”
七爷忽然笑如和煦春风,“表妹的一番苦心我领了,那明儿我叫玄四带人出去,我就留府里养几天。”
这就成
了?西岭有些懵。
冯妙嫦也没想到三言两语的就给七爷劝住了,她都做好说破嘴皮子的准备了,这就用不上了?
直到送冯妙嫦走了,西岭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还想察看些日子的,这会儿用不着了。
还真叫玄四说着了,七爷更能听得进冯掌柜的话。
即如此,这会儿正好趁热打铁赶紧促成了才好。
于是等七爷小憩片刻后起来,伺候他用点心的时候,西岭试探着提起。
“冯掌柜实是个知恩图报的,这么些日子
一心一意跟着咱们做事,我们都当她是自己人一样,遇事都想找她商量。
她也比我们会说话,我瞧着七爷也能听进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