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宸的面色比方才的还要沉寂,他对杨充容挥手,道:“你先坐。”
说罢,萧元宸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刘三喜,刘三喜麻利上前,合上盖子就退了下去。
今日的贺礼一连两次都被人破坏,明眼人都看出有人故意为之,本来今日是太后的大喜日子,这么一闹,喜全都没了,只剩下愤怒和尴尬。
众人都不敢开口,也无人敢去看庄懿太后的面色。
即便庄懿太后脾气再好,此刻也定会怒火中烧。
萧元宸目光一扫,冷冷看向在坐所有人:“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大吉日,应该和和美美,欢喜幸福。”
“你们可明白?”
萧元宸开了口,众人立即起身,躬身行礼:“是。”
萧元宸这才看向庄懿太后:“母后,之后还有九天仙女舞和清平乐,以及南乐司准备的杂戏。”
此时,萧元宸的声音恢复如常。
他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了庄懿太后手边:“今日是您的寿辰,是大喜的日子,咱们先高兴。”
“其余事,稍后再议。”
萧元宸语气平和,态度恭敬,从来都是那幅孝顺的模样。
他的态度让庄懿太后的面色稍霁,眼眸中的沉寂也慢慢消散。
“有皇儿在,母后什么都不怕。”
庄懿太后抬眸看向萧元宸:“你才是母后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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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一声令下,之后的宴会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谁也不敢摆脸子。
方才那一场插曲仿佛过眼云烟,一瞬消失在金沙湖碧波涛涛之中。
随着丝竹声动,衣袂翩然,厅堂中觥筹交错,湖上风波不停。
船上挂着的纱幔随风飘摇,一串串如意结荡出红云,摇动了下面串着的铜铃。
叮铃,叮铃。
铃铛声清脆悦耳。
闹着,笑着,人人都那么开怀,都在祝福太后娘娘长命百岁。
没有人再提寿礼,也无人再说闹剧,所有人都围在太后身边,恭维话说个不停。
正午时分,船舶靠岸,宫人们陆续送上宴席,自是珍馐佳肴,盘碗精致。
沈初宜看着眼前的红烧蹄筋,有些眼馋,不过舒云不敢叫她多吃,只给夹了一筷子。
沈初宜难得同舒云撒娇,期盼地看着她。
舒云无奈叹了口气。
“小主,真不能多吃,鹿蹄筋性热,怕您上火。”
沈初宜遗憾地垂下了头。
舒云倒是知道如何哄她开心,立即把透着凉气的杏仁豆腐送到她手边。
“但是今天可以吃一碗冰碗。”
沈初宜一下便笑了。
等用过了午膳,沈初宜就告退下去更衣。
她顺着走廊往里走,来到最后一间更衣房,简单洗漱更衣之后,便从房间出来。
往前走是虚伪的厅堂,往后去则是宽阔的甲板。
沈初宜思忖片刻,还是同跟着伺候的小宫人道:“回去若有贵人问,就说我有些胸闷,出来吹吹风。”
借着怀孕的风头,能躲过好多闲事。
小宫人福了福,立即退了下去。
沈初宜扶着舒云的手来到甲板门前。
守门的小黄门行礼,很麻利地给她开了门,另外道:“小主一会儿记得站稳,若是要靠近船缘,请务必抓好绳索。”
贵人们都喜欢看风景,宫人又不好拦着,只能这样叮嘱一句。
沈初宜笑着点头,一步跨出狭窄天地。
外面是一片海阔天晴。
一望无尽的苍穹伸手可触,天上白云朵朵,阳光晴好。
金沙湖碧波辽阔,方才楼船行驶缓慢,此刻才将将来到二十八孔桥前。
双子岛一左一右,在孔桥两侧寂静坐落,在湖面上映衬出一片海市蜃楼。
仿若仙境。
沈初宜一时间有些出神。
她趴在围栏上,仰着头看远方的景色,舍不得错过任何景物。
她看得太过出神,以至于错过了身后的脚步声。
不知何时,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身后,轻轻环住了她纤细的腰。
沈初宜愣了一下,她仰起头,看到了萧元宸垂落下来的乌黑发丝。
“陛下?”
萧元宸低低应了一声。
沈初宜便轻声笑了:“陛下也胸闷吗?”
萧元宸松开手,把手放到栏杆上,同她的手轻轻挨着。
他把沈初宜整个抱在怀中,帮她挡去了身后吹来的冷风。
沈初宜往后仰了一下,很自然靠在了他怀里。
“出来散散心。”
萧元宸道。
“你喜欢这里吗?”
沈初宜眉眼含笑,即便此刻萧元宸看不到她娇俏的面容,却也能从她的声音里感受到喜悦。
“喜欢呀。”
沈初宜道:“陛下,这是我第一次坐船。”
萧元宸垂下眼眸,看了看她耳坠上莹润的金珠耳铛。
有点素。
萧元宸心不在焉地想着,道:“不晕船就是幸运。”
沈初宜笑了。
她的笑声随风往前飘,只有几不可查的欢喜钻入萧元宸的耳中。
又有点痒。
沈初宜道:“陛下,睿太后娘娘晕车也晕船吧?倒是失去了很多玩乐机会。”
萧元宸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沈初宜就自顾自地说:“说实话,妾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风景。”
“十三岁入宫之前,妾就生活在家里的小乡村,每日不是打猪草就是洗衣做饭,父亲过世之后,母亲一个人种地赚钱,养活我同阿
妹。”
“那时候家里养了两头猪,十只鸡,阿妹身体不好,每天尽心尽力照顾那几只鸡,倒是比别家的更会下蛋。”
沈初宜不知道为何忽然开始回忆过往。
萧元宸也没有打断她,听她娓娓道来。
每当同她说话,他的心都出奇安静。
所有的喧嚣和吵闹都被排除在外,剩下的只有温柔宁静。
沈初宜道:“那十只小母鸡每天能下七八个蛋,阿娘就会取出两个,剩下的攒起来换酱油和糖。”
“即便只有两个鸡蛋,但我同阿妹也会省出一口,故意放到母亲的碗中。”
“我记得十二岁生辰那一年,母亲特地去做了几天苦工,给我买了一条红发带。”
“一晃神,好多年过去了。”
萧元宸即便再亲民,再知道如何耕种,再关心民生,也从来无人同他讲过这样平凡的农家生活。
虽然贫寒,可听起来却母慈子孝,和和美美。
“年少的时候,我有过很多心愿的,父亲生病之后,我盼着父亲病好,父亲过世之后,我又盼着家里富裕一些,早早治好阿妹,让母亲不要那么辛苦。那时候,我的人生里只有赚钱两个字,多余的风景从来不曾看过。”
“其实家乡的景色很美,我家的屋舍后面就是村里的小杏山,那山上种了好多杏树,每年到了季节的时候,村里人都会一起去摘杏子,一起去卖给镇上的酒楼。”
“其实杏花也很美。”
“可那时候的我从来没关心过杏花,只关心能摘多少杏子,换多少药钱。”
萧元宸低下头,把下巴放到她肩膀上,头碰着她的。
“觉得辛苦吗?”
沈初宜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这一动,额角就磕在了萧元宸的额角上。
嘭的一声,两人一起愣了。
“噗。”
沈初宜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