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宸
处理完了奏折,就开始看平章府的邸报。
姚多福端了一碗银耳雪梨汤进来,道:“陛下,这是婕妤娘娘叫给陛下送的。”
萧元宸放下手里的邸报,慢条斯理吃起雪梨汤来。
沈初宜虽然刚成为宫妃三个月有余,却对他的口味谙熟于心,这一盅雪梨汤吃起来清新可口,微微有些梨子的酸味,却并不甜腻。
很清新,也很爽口。
尤其被冰鉴冰过,在夏季里吃更是清爽宜人,萧元宸把一盅雪梨汤都吃干净,里面的雪梨都没剩下。
“不错。”
他顿了顿,道:“你去禀报婕妤,告诉她只能吃一碗,不能贪凉。”
姚多福笑眯了眼:“诺。”
萧元宸又看了一会儿邸报,直到把邸报都看完,才放下书本,问姚多福:“婕妤在何处?”
姚多福道:“婕妤娘娘在后花园绣花。”
萧元宸点点头,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传膳吧。”
看样子,萧元宸今日要留在桃花坞了。
姚多福又颠颠出去吩咐了,萧元宸倒是自己洗了手,又用帕子擦干手上蹭到的墨迹,才大步流星出了舒书房。
桃花坞一直都很安静。
沈初宜不是个多话的人,她身边的宫女们也都是眉眼含笑,安静寡言。
萧元宸一路行来,除了刘三喜跟在身边伺候,就没见到一个桃花坞的宫女。
等出了桃花坞寝殿,绕过回廊,萧元宸刚一踏出月亮门,就看到沈初宜坐在藤椅上,正在教身边的宫女做针线。
沈初宜身边的宫女就那么几个,不过除了舒云,其他的萧元宸叫不上名字。
这会儿三四名宫女都围在沈初宜身边,很认真学女红。
沈初宜声音很冷静,看起来也很耐心:“之前徐姑姑教过我,说这一针要挑一下,否则时间久了要开线的。”
“还有这个络子,打的时候也要用力,结系得越紧,看起来越工整。”
沈初宜明明自己的女红做得并不好,可她教导起旁人来却淡然自若,大抵把自己所学所会都倾囊相授了。
萧元宸没有立即进入后花园,他安静站在月亮门一侧,让半圆弧的门框遮挡自己大半个身影。
他不走,刘三喜也没有立即上前。
萧元宸安静看了一会儿,才叹道:“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刘三喜低眉顺眼站在他身后,若是往常,他大抵也不会多话,不过此刻不知怎的,竟是感叹了一句:“婕妤娘娘倒是心善。”
萧元宸回过头扫他一眼。
刘三喜不用他询问,自己就低声道:“陛下,小的有个同乡在尚宫局,听那同乡说,之前陛下派去给婕妤娘娘教导课业的温姑姑,娘娘还额外给了束脩,让她教导自己宫里的宫女黄门识字。”
这倒是萧元宸所不知的。
“这是为何?”
刘三喜就道:“小的起初也很疑惑,那同乡便说,本来温姑姑不愿意的,是婕妤娘娘跟她说,以后她宫里的宫女,若是能回家的,她是想要放她们都回家,可若是让她们回去,婕妤娘娘又怕她们过得不好。”
“给赏银,给赏赐,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学识是自己的,她教给她们傍身的能力,哪怕父母不慈,哪怕所托非人,也能靠着自己谋一条生路。”
“自己有本事,总是不会错的。”
萧元宸心中一动。
澎湃的暖流涌上心头,他一向平静的心湖忽遭暴风骤雨降临,这一瞬掀起滔天巨浪。
海浪拍打岸边,礁石被湖水打湿,慢慢显出上面斑驳的痕迹。
冷漠的岩壁被潮水一点一点剥离,露出里面巍峨绚丽的山石。
即便潮水退去,海浪不再,可剥下来的冷硬岩壁,也再生不回去。
萧元宸眸色幽深,这一刻,刘三喜几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燃烧起一把无名之火。
然而萧元宸却并未开口。
他安静凝望后花园中巧笑倩兮的秀丽女子,看着她欢喜,看着她放松,看着她认真教导身边每一个人,慢慢的,他也跟着笑了一下。
“看来,针线也是其中之一。”
刘三喜愣了一下。
随即便道:“是,小的原在家乡时,就有村中的村妇去做绣娘,也有在胭脂铺和绣房做账房的。”
“只要舍得出力气,踏实用心,日子总能过好。”
萧元宸点点头,脸上笑意更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就连未曾读过书的沈初宜都明白,可有许多人,却只享受着宫女们的侍奉,从来不曾为他人考虑。
甚至还有诸如路答应者,随意欺凌宫女,不把他们当成人来看待。
萧元宸从小在宫中长大,他所见所闻,比之沈初宜甚之又甚,当年两位皇兄争夺皇位,后宫牵连在内,那几年的岁月几乎不忍回忆。
别看现在还有这么多太妃安然享福,可先帝的后妃和儿女,可不止现在还健在的这几个。
那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鲜血和冷漠铸就了萧元宸冰冷的心,那时候他不过十五六岁,就深谙一个道理。
不能轻易放下心防。
否则最先倒下的那一个,就是他了。
他那时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你挣我夺,恨不得同袍兄弟立即死去。
他看着那些母妃们人前言笑晏晏,人后毫不手软,对一切都了无意趣。
可如今,一切都已经时过境迁了。
在这幽深而冷漠的宫闱里,还有人愿意这样无私帮助别人,是萧元宸从未想过的。
或许,从最开始她恳请他放过永福宫的那些宫人们时,他就应该明白她是怎样的人。
她坚强,勇敢,坚不可摧,可同时,她又很温柔心软。
不止对他,对所有人,她总是面带笑容,从不冷漠。
萧元宸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自己想了多少事,回忆起多少旧时迷惘,亦或者,他忽然对未来多了几分期许。
他想要多听一听,多看一看,看看她身上,是否还有更多惊喜。
这种盼望,让他的心慢慢复苏。
萧元宸自顾自笑了一声。
这一次,没有刘三喜的多话了。
萧元宸见里面的欢乐差不多了,这才迈开腿,大步流星往前走。
他从来一往无前。
他一出现,沈初宜身边的舒云就注意到了。
她忙起身,对众人使了个眼色:“见过陛下。”
宫女们一起起身,沈初宜也放下绣绷,起身见礼:“陛下可是忙完了。”
萧元宸点点头,沈初宜挥了一下手,宫女们就一起退了下去。
就连舒云都很识趣,退了几步来到月亮门前,跟刘三喜肩并肩而立。
舒云同刘三喜见礼,刘三喜也很客气:“舒云姑娘,提前恭喜了。”
舒云愣了一下,旋即便笑了:“同喜同喜。”
沈初宜升位,宫里会调拨更多宫人过来侍奉婕妤娘娘,而舒云本就是司职宫女,无法再升,但她手底下的人会越来越多。
可不是要恭喜吗?
而刘三喜,因孙成祥现在多忙于慎刑司的事,顺理成章就被姚多福送到了御前。
倒也是同喜了。
两个人这边客气,那边帝妃二人,倒是亲昵得很。
沈初宜把绣绷举起来,献宝似地给萧元宸看:“陛下,这是妾给你做的帕子,您看如何?”
她选了一块最柔软的云祥绢,上面用最简单的花纹,绣了一朵兰花。
沈初宜有些得意:“陛下,臣妾觉得现在女红大有进益,陛下可喜欢?”
萧元宸看着她认真绣的花纹,很温和地夸赞道:“婕妤娘娘当真厉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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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用晚膳的时候,沈初宜惊喜发现居然是吃的铜锅子。
萧元宸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就笑道:“朕记得溧水县最有名的就是溧水小羔羊,那边的羊肉很出名,就连宫中,偶尔也会去溧水
采买小羔羊。”
因为羊肉出名,所以溧水的最出名美食就是铜锅子。
用碳烧热铜锅,在锅中放入红枣、枸杞、姜片和葱段,一起烧开之后,倒入小半碗大骨高汤,用来提鲜。
溧水的大厨普遍刀工很好,他们能把羊肩肉切得如纸一样薄,一片片摆放在白瓷盘中,犹如盛开的玫瑰。
把薄肉片在高汤里涮一下,刚一变色就立即夹出,蘸自己调的酱料,鲜香美味,还有一股很清淡的奶香味。
涮锅不仅能品尝到食物原本的鲜味,还有各种酱料混合的馥郁,溧水左近的州府经常会有游人前往,就是为了吃这一口铜锅。
沈初宜入宫之后,宫中也经常吃热锅子,尤其是冬日,宫里对待宫人并不苛刻。
不过宫里的热锅子一般是鸡骨架打汤底,半只鸡能煮一大锅青菜萝卜,混着粉条,是另一种炖菜的风味。
沈初宜坐在萧元宸身边,两个人身前是巨大圆桌,上面放着一架油光锃亮的铜锅。
热气从铜锅的中央烟囱中缓缓上升,咕噜噜的水声叫得人想要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