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这句假话,却是当着萧元宸的面说的。
沈初宜紧紧攥着手,她忽然明白,为何当时路宝林那么惊慌失措。
因为她已经明白,从红香带走的那一刻,她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已经彻底葬送了她的未来。
幸好,沈初宜去看望她。
那时候,她才说了几句心里话。
她不需要旁人如何看她了,至少,她从来没害过沈初宜。
她想让这个帮助过她的人,不要厌恶她。
沈初宜去过三醉堂,这在宫里不是秘密。
沈初宜行为办事,从来不遮遮掩掩,她都是大大方方的。
此时,不等那吴有德开口,沈初宜倒是先开口了。
“本宫前几日还去看望过路答应,她连红香为何会被带走都不知情,如何就成了害本宫的那个人?”
“吴有德,当着陛下的面,你可不能包庇真正的有罪之人。”
吴有德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可最终,他却挺了过来,紧紧攥着拳头,道:“小的,不怕进慎刑司。”
沈初宜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人若是不怕死,那他再也不会说出真相了。
那个动手的人,是真的不想放过路答应。
果然,吴有德直接道:“当时红香很害怕,她说路答应十分怨恨沈婕妤,总想让沈婕妤不好过。”
吴有德说到这里,谁都不敢看,继续说:“红香说,说路答应逼迫她,若是她不动手,就像其他宫女那样打骂她,让她生不如死。”
这个逻辑听起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沈初宜从欣心面上能看出,路答应对她还是挺好的,她对路答应也很忠心。
路答应又不是真的愚蠢至极,她是明确知道柳听梅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动手,而红香这个有来处有去处的宫女,她不可能会欺凌。
除非她真的想进无忧宫。
沈初宜心中有些乱,却忽然听到萧元宸道:“你听见那名宫女亲口说,是路答应让她动的手?她如何做的,又为何在慎刑司一言不发?”
萧元宸这个问题直接切中要害。
他一开口,那吴有德的神情直接就变了。
他哆嗦了一下,冷汗如雨落下。
“陛下,小的……小的只知道,路答应让红香去给沈婕妤的汤羹里放东西,后来才知道是研制锋利的鱼骨,红香同御膳房一个扫洗宫女很熟悉,打听到了沈婕妤当日要用的羹汤,借着说话的机会,成功把鱼骨放了进去。”
“沈婕妤有孕在身,御膳房每日都要准备羹汤,这个不用打听就能知晓。”
御膳房被捉拿进慎刑司的,都是事关那盅乌鸡汤的人,倒是没审问过扫洗宫女。
那宫女估计心里也害怕,所以在御膳房自己查问的时候,并未供出真相。
于是,便到了今日的地步。
吴有德的回答几乎无懈可击。
无论怎么问,他都能自圆其说。
甚至还说:“红香家里头穷,路答应给了她一大笔钱,她一早就给了小的,让小的等明年村中来人,送到她家人手中。”
看来,红香是豁出命,也要为家人谋生路了。
萧元宸立即就吩咐刘三喜去搜寻脏银,另外命孙成祥去请来路答应。
等吩咐妥当,萧元宸正要继续审问吴有德,姚多福却快步上前,在萧元宸耳边低语几句。
萧元宸面色如常,他先看了看沈初宜,然后才对宜妃道:“宜妃,你先审问吴有德。
“沈婕妤,你从旁协助,姚多福会在此听从调遣。”
说罢,萧元宸直接起身,大踏步出了书房。
大抵是有政事,萧元宸离开得很匆忙。
等皇帝走了,宜妃才看了看沈初宜,顿了顿才开口询问吴有德:“吴有德,你可知欺君罔上,隐瞒包庇是什么样的罪名?到时候不光你一个人要入罪,你全家都要受牵连。”
吴有德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宜妃叹了口气,她看向沈初宜:“沈妹妹,你怎么看?”
很显然,吴有德已经不可能供出实情了。
沈初宜心里已经明白,所以此刻,其实也不用再问他这些事。
她只是看向吴有德,忽然开口:“你是哪里人?”
吴有德愣了一下,然后才犹豫着开口:“小的是临安府,渭北县人,红香也是出身渭北。”
沈初宜眸色微深,她道:“你家里有几口人,做什么营生?”
说起家人,大多数的黄门神情都不好。
但凡家里让孩子走这条路的,几乎都不在乎孩子死活,那一刀下去,只有幸运者还能活着。
那一遭罪,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住的。
宫女们入宫,二十五还能出宫,黄门一生就要耗在这宫闱里,运气好的,
能混出一官半职,将来年过五十出宫荣养,这一生也就过去。
运气不好的,可能年纪轻轻就死了。
宫里的规矩多,打宫女还不能打脸呢,因为宫女往常要在娘娘们身边侍奉,打肿了不好看。
打黄门就没这个顾忌。
能熬到现在,去卫才人身边伺候,这吴有德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
沈初宜语气很冷淡,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吴有德红了眼眶。
“你年少离家,受了那么多罪,失去了那么多,如今好不容易入宫,在得宠的娘娘身边侍奉,若是你侍奉得好,卫才人不是不能带你去长信宫,以后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往年受过的苦,似乎也没有白受,流过的泪,也没有白流。”
沈初宜叹了口气。
她抬起眼眸,深深看向吴有德。
“你总得为自己想一想,为自己活一遭。”
“我同宜妃娘娘不是要逼迫你,只是想告诉你,你得为自己着想。”
吴有德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生得并不好看,却也并不难看,平平无奇的一个年轻人,此刻却哭得仿佛孩童。
宜妃都有些惊讶,沈初宜能把一直嘴硬的吴有德说哭了。
她倒也聪明,没有立即开口,只紧张坐在边上,就等吴有德再供出什么人。
可吴有德哭了半响,到头来,开口说的还是那一句:“小的所言皆是真实,绝对不敢欺瞒陛下和娘娘们。”
沈初宜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吴有德被人拿捏的把柄,比他自己更重要。
他已经软硬不吃了,即便进了慎刑司,也会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不会更改一个字。
沈初宜抬起头,看向宜妃。
“宜妃姐姐,您看要怎么处置?”
宜妃也有些头疼。
她亦不知要如何处置,对于这种事,她其实没有多少经验。
不过在公园里散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宫人之间的闲谈,才趁着卫才人不在,兴冲冲跑去百景园,直接把这吴有德抓了来。
她很是知道萧元宸,知道他虽然面冷,但一向公正,当着他的面审问的事情,往往都能处置清晰,不会有任何遗漏。
故而宜妃根本不耽搁,她自己也不先问吴有德,直接捂了嘴带来云麓山栖。
等来到云麓山栖,宜妃同萧元宸一禀报,萧元宸却要把沈初宜先请来,等她到场在审问。
于是宜妃只能等了。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宜妃自己都了无意趣。
在她的想法里,动手的根本不是路答应。
她也明白,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
于是宜妃看了看身边的王姑姑,见她点头,才对沈初宜道:“既然他不可能说,不如就把他直接送去慎刑司,一边审问他,一边让红香说与他的关系。”
宜妃难得谨慎:“需得他们两人都对上口供,才算作数。”
沈初宜点点头:“宜妃姐姐思虑周详,妹妹自然听从姐姐口谕。”
姚多福一挥手,就上来两名黄门,直接要把吴有德带下去。
就在此刻,刘三喜和孙成祥回来了。
刘三喜带回了那五十两脏银,而孙成祥难得白着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一直都做这些差事,什么事情没见过?平日里四平八稳的,这是第一次,沈初宜看他面色惨白。
孙成祥一进来,直接给两人跪下了。
“宜妃娘娘,婕妤娘娘……”
孙成祥声音都颤抖了:“路答应自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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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中一片寂静,只有吴有德惊恐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