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那声音如同野狗喘息,让人不寒而栗。
沈初宜紧紧攥着手心,指甲陷入肉中,她都一无所觉。
她的心很沉,犹如挂着千斤重,闷闷的疼。
她知道,路答应对柳听梅做了错事,但她已经用余生受到了惩罚,而柳听梅也得到了新的出路。
沈初宜没有资格替柳听梅原谅路答应,可她却知道,路答应罪不至死。
更何况,她不是因为柳听梅之事而死。
反而被人栽赃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就这样冤屈地自缢了。
她才不过二九年华。
沈初宜心中一时翻江倒海,甚至都来不及给出任何反应。
她就呆冷冷坐在那,面无表情,整个人都麻木了。
宜妃也愣住了。
“你再说一遍?”
孙成祥又重复一遍,宜妃难以置信地道:“难道真是她?”
说到这里,宜妃非常不高兴地放下了茶盏。
“怎么会如此?”
是啊,怎么会如此呢?
沈初宜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她忽然回忆起,那日离别时,路答应站在垂花门内,安静看着她的眉眼。
她当时说了两个字,沈初宜没有看清。
可现在回忆起来,她是说的是:“保重。”
她让她保重,没有让她救她。
沈初宜这样想着,忽然余光扫到了宜妃。
此时此刻,宜妃面色阴沉,她并不为路答应的死而伤怀,只有无法宣泄的恼恨,没有半点惋惜。
不过死了一个不受宠的答应,对宜妃来说无关痛痒。
她更生气的是,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了,吴有德嘴太紧,即便他是卫才人的黄门,最后大抵也牵扯不到卫才人。
事情就此终结。
但沈初宜却有些固执地认为,这是错误的,这是不对的。
沈初宜忽然想起曾经的红豆,也是死得无声无息,当时顾庶人的声音言犹在耳。
“不过是条贱命,死了就死了。”
那时候,沈初宜觉得她们都看不起宫女,看不起她们这些“贱命”,可是如今,路答应并非普通女子,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曾经也是金枝玉叶。
其父为工部员外郎,主管水利,也算是朝廷的能臣。
就连这样的路答应,在宜妃眼中,大抵也不过是“死了就死了”。
不说一句晦气,都是她积德行善。
沈初宜忽然从骨子里冒出一股寒气,也从心底深处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怨气。
宜妃平日里娇俏可爱,似乎心直口快,瞧着并不那么聪明,可她从心底深处,从来就不是个软和的人。
对于一条人命的离去,她毫无怜悯。
她甚至因为路答应的死,产生了微妙的恼怒。
因为路答应这一死,此事就同卫才人彻底无关了。
路答应已经失宠,可卫才人却正得宠,宜妃已经完全无法达成所愿了。
她今日高高兴兴过来,不过是为旁人做了嫁衣裳。
沈初宜闭了闭眼睛,她忽然就又坚强起来。
这是不对的,而她也不能就此软弱。
她必须要一直昂首挺胸,坚定走下去。
高位的宜妃不能做怜悯者,沈初宜不能确定自己一定走上高位,但她却可以肯定,自己不会失去自己的良心。
即便身份转换,踽踽独行至今,她依旧还是她。
沈初宜再睁开眼时,整个人都归于平静:“姚大伴,速去请陛下。”
沈初宜的声音还很虚弱,可话语却很坚定。
“此事必须由陛下定夺。”
沈初宜开了口,宜妃也回过神,她道:“孙大伴,起来说话吧。”
孙成祥站起身,低着头站在一边,没有开口。
就连应该被带下去的吴有德,也被压在地上,此刻整个书房里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不多时,萧元宸快步而回。
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路答应的事情,此刻眉目深敛,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威仪。
沈初宜能看出来,此刻的萧元宸很生气,也难得有些沉痛。
他所有的沉痛,都隐藏在深邃的眼眸中,只有紧紧攥着手出卖了他的内心。
毕竟,无论路答应做过什么,她毕竟是萧元宸妃嫔。
路答应与顾庶人不同,顾庶人几乎要害死萧元宸,他不可能再有怜悯。
萧元宸面色沉寂,他路过沈初宜时看她一眼,然后便在龙椅上落座。
刚一坐下,萧元宸便沉声道:“孙成祥,让慎刑司派几名有经验的老嬷嬷过去,给路答应好好收殓。
”
让慎刑司的人过去,而非礼部殡仪司,说明萧元宸对路答应的死有疑虑,需要检验是否人为。
沈初宜的心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放松。
她已经明白,不会再有结果了。
这件事最终会以路答应畏罪自尽而结束。
幕后之人的手腕之高,心思之恶,让人想象不到。
沈初宜只觉得后背冰凉,冷汗顺着脊梁滑落,她深深喘着气,面色一瞬苍白如纸。
萧元宸忽然开口:“沈婕妤。”
沈初宜恍然地抬起头,看向萧元宸关切的眉眼。
“你若是不适,先去后边的厢房躺一躺,待事情告一段落,朕再告知与你。”
沈初宜摇了摇头,她顿了顿,却道:“陛下,我可以。”
萧元宸深吸口气,道:“好,孙成祥,你继续说。”
孙成祥顿了顿,道:“陛下,路答应留下一封遗书。”
萧元宸道:“念。”
孙成祥取出一张干净洁白的熟宣,定了定心神,沉声道:“陛下恭安,妾自知有错,只得自裁以还君恩,此事身边宫人皆不知情,请陛下宽宥。还请陛下念及路氏多年忠孝,放过路氏满门,妾弥留叩拜。”
这一封遗书非常简短,几乎没有任何内容,除了恳请放过宫人和路氏,其余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多讲。
萧元宸道:“请慎刑司一并详查遗书,看是否作伪。”
意思是要核对遗书是否为路答应自己亲笔所写。
孙成祥躬身行礼,起身退了下去。
等她走了,宜妃才冷哼一声:“早知道,本宫就不费这么多事了。”
萧元宸垂着眼眸,没有看向宜妃,他直接对姚多福道:“把吴有德送去慎刑司,严加拷问,若供词有半分虚假,凌迟处死。”
“另外,派人调查吴有德家人。”
吴有德刚要开口,就被姚多福一把捂住了嘴,非常干净利落地拖了下去。
萧元宸此时才看向宜妃,神情很冷淡:“宜妃,你先回去歇着吧,今日有劳你了。”
宜妃愣了一下,她瞥了一眼沈初宜,不甘不愿地起身,冷哼一声离开。
等宜妃走了,萧元宸才起身,来到沈初宜面前。
他伸出手,抬起了沈初宜等下巴。
沈初宜垂着眼睫,不让他看自己的眼睛。
“初宜,朕说过,你不许自责。”
沈初宜迷茫地看着他,她面色苍白,眼眸深处有同萧元宸一般无二的沉痛。
忽然,沈初宜心里一疼,眼泪不能自控地潸然落下。
沈初宜伸出手,抱住了萧元宸的腰身。
“陛下,我才看过她,告诉她要好好活着。”
“怎么就死了呢?”
萧元宸心底都有些伤痛,他温柔地拥着沈初宜,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沈初宜的眼泪晕湿了萧元宸的衣襟,也滴滴落在萧元宸心间。
沈初宜的声音几乎都染着痛和泪。
“陛下,我同她一点都不熟,甚至都不是一路人,坐下来说话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出来。”
“可我就是很难过,为什么?”
沈初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愤怒,这样痛苦,这样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