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陛下这般情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根本不可能让宫人近身侍奉。
她动作飞快,一刻不停,两三步来到拔步床前,直接掀开了帐幔。
屋中幽暗,没有天光,小宫女根本看不清床上人如何姿势,她直截了当举起匕首,狠狠往那人脖颈处刺了下去。
这一下刺了个空。
她感觉手感不对,以为没有刺中脖颈,立即抽出匕首,重新在斜后方狠狠刺入。
动作又快又狠,丝毫都不犹豫。
但这一次,依旧是空。
这被褥中仿佛没有人,只有一团被捆成人型的棉花。
小宫女面色骤变。
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事有蹊跷,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不过转瞬功夫,她就做出选择。
她没有掀开被褥,也无暇查看被褥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她脚尖一点,直奔后窗行去。
就在此刻,一道熟悉的嗓音悠然响起:“白昭仪,事未完成,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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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上,气氛十分焦灼。
数名朝臣一起出列,联手质疑今日主持大朝会的孝亲王和几名阁臣。
这几名朝臣有的年轻,有的老迈,虽并非朝中的肱股之臣,可人数却也不少。
聚沙成塔,如此多人一起质疑上峰,大朝会的气氛异常紧绷,许多朝臣都不敢开口。
也有胆子大的朝臣当面质疑:“你们口口声声说陛下重病,身受重伤,为何我从未听说?”
“尤其是你杨世子,”那人直接对杨思忠嘲讽道,“之前杨庶人火烧宫殿,意图谋害宫妃皇嗣,这样大逆不道,虽然陛下宽宥杨家,但大家心里都有数。”
“你们杨家究竟参没参与,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杨思忠目眦欲裂:“林敬,你休要胡言!”
林敬上前一步,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依旧落到杨思忠身上。
“你如今煽动这样多的朝臣,究竟意欲为何?”
林敬抿了抿嘴唇,还是说道:“你们要逼宫不成?”
最先开口质问的官员名叫郑为民,他一步上前,拦住了即将要发作的杨思忠,不卑不亢看向林敬。
“林大人,你是闻大人的得意门生,乘龙快婿,即将飞黄腾达,自然替凌烟阁说话。”
他深吸口气,声音洪亮:“陛下勤勉不懈,殚精竭虑,未尝有一日松懈,即便再苦再累,今日这样的大朝会,陛下也从来不会迟到。”
“今日因何就要交给孝亲王主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郑为民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微臣早就听闻,之前在饶临驿发生动乱,陛下身受重伤。”
他顿了顿,给众人思索时间。
然后才道:“若非如此,陛下因何转道回畅春园,而不继续去东安围场围猎?”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
林敬面色冰寒,他冷冷看向郑为民,淡淡道:“因李氏结党营私一案,牵连数件旧案,陛下待李庶人犹如亲生,二十几载承欢膝下,今被她所害,如何能心情舒畅?”
“陛下毕竟也是肉体凡胎,会伤心难过也在情理之中。”
林敬不愧是新晋进士,思维敏捷,口齿清晰,这一番话说下来,让许多朝臣都安心许多。
“正是如此。”
“陛下之前那样恭敬李庶人,如今这般伤筋动骨,心中如何能平静?”
郑为民同杨思忠交换一个眼神,杨思忠朗声开口:“林敬,你又未去畅春园面见陛下,如何能斩钉截铁,确定陛下无碍?如今在坐几位王爷阁老,可敢对天发誓,陛下万无一失,健康无碍?”
他话音落下,整个太极殿陡然一静。
明明是夏日晴朗,可一阵风吹拂而来,在场众人皆是脊背发寒。
因为被点名的数人,皆沉默不语,无一人站出来宽慰众人。
瞬间,太极殿一片哗然。
喧沸声几乎要掀翻太极殿高耸入云的庑殿顶,所有不知情的朝臣,此刻都已经慌了。
皇帝重病,遴选储君,可是国之大事。
他们今日不过是来参加最平平无奇的大朝会,未曾想却直面国朝动荡,此刻都是心中震颤。
胆子小的都不敢开口,只低头沉默不语。
见场面实在维持不住,孝亲王也撑着扶手缓缓起身。
“肃静。”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声嘶力竭,只是平平淡淡两个字,太极殿中却慢慢安静下来。
此刻,一共有七人站在殿中,似要同孝亲王等人作对。
杨思忠上前一步,慢慢开口:“陛下若当真重病,为何秘而不宣?王爷,您存的是什么心思?”
“陛下膝下有三名皇子,虽然年纪皆幼,却都是健康孩儿,即便陛下已经病入膏肓,想要如何遴选储君,陛下也能亲自下达圣旨。”
“因何这样遮遮掩样,今日依旧要开大朝会,为的难道就是要给李氏定罪?既然如此,二殿下就再无继承大统的可能。”
“三殿下的生母虽然是陛下最爱重的贵妃娘娘,但贵妃娘娘寻常百姓出身,朝中无人,即便当真走到那一日,怕也无人为贵妃娘娘说话。”
这话可就意味深远了。
杨思忠的意思是,孝王和姜之巡等人趁乱控制重病的萧元宸,意图推皇长子继位。
姜之巡气得面色紫红:“你!”
“陛下年轻力壮,福寿康健,如何就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杨思忠看着气急败坏的姜之巡,忽然道:“主少国疑,不是万全之策,若真有这样一日,与其在年少的皇子中选出储君,不如看向年长的皇叔们。”
此话一出,太极殿再度喧沸起来。
大楚历一百九十载,这期间也出现过皇弟继位之旧例,不过只因当时的纯皇帝膝下无子,年轻薨逝,才让最年长的皇弟继承大统。
虽然跟眼前情景大不相同,但主少国疑的确不是好征兆。
有多少亡国故事,一开始便是主少国疑?
思及此,众人不由自主把视线落到了礼亲王身上。
作为最年轻,也最被皇帝陛下器重的皇弟,礼亲王如今二十有一,膝下刚有麟儿,实在是最合适的人选。
礼亲王退后一步,面色难看至极:“本王承蒙太后娘娘和陛下厚爱,才能有如今报效国家之机会,本王一心效忠皇兄,万没有大逆不道的心思,更何况……”
礼亲王淡淡道:“本王资质愚钝,难堪大任,还请诸位莫要在本王身上做文章。”
“本王愿为侄子们鼎力国祚。”
礼亲王直截了当说清自己全无继承大统之心,却并未澄清萧元宸并无大碍,尤其最后一句,简直是画蛇添足。
因此许多朝臣听到这里,面色都苍白了几分。
他们都是从无数书生中考出来的佼佼者,哪会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就在此时,郑为民站出一步:“宁亲王今已将近而立之年,又身体孱弱,腿伤不愈,并非适合人选。”
“礼亲王直截了当拒绝,倒是不好再提。”
今日的事端本就是他们几人引起,此刻他在这里大放厥词,似乎也合情合理。
大部分朝臣都是兢兢业业当差,踏踏实实做人,从未想过从龙之功的事情,尤其今日除了肱股之臣,还有许多圣京普通官吏,他们并不想掺和这样的国际大事。
因此,倒是让这个郑为民等人抢到了先机。
先帝一共只有五位皇子,除去宁王、礼王和当今陛下,就只剩十五岁的怡王。
但怡王性格温吞,一贯都是和和气气的,至今还在御书房读书,听闻课业也不怎么出众。
是个平平无奇的,并不出色的天潢贵胄。
以他的资质,自然是轮不到他的。
郑为民说都没说他,话锋一转,忽然道:“当年平亲王年少时,可谓是惊才绝艳。”
说来说去,最后竟然落在了二皇叔平亲王身上。
有朝臣当即就要站出来反驳,却被身边人拉了一把,对他摇了摇头。
太极殿上慢慢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恰好回京述职的庄慧皇贵妃三弟,新州戍边卫将军魏永忽然
出列,道:“这皇位,本就属于平王。”
此话一出,犹如惊雷乍现,让人惊愕不已。
第144章
自从庄慧皇贵妃薨逝,二皇子夺嫡失败之后,魏氏一族就沉寂下来。
前后七年时光,他们才从沉寂中慢慢起复,重新掌控新州戍边卫。
因庄慧皇贵妃的确是病逝,加上当今陛下宽宥了二皇兄的贪墨之罪,还特地封为平亲王,命其戍守皇陵,故而即便当时二皇子夺嫡失败,也未曾牵连魏氏。
也正因此,今日这般特殊情境,魏永恰好就在太极殿上。
他这样一开口,太极殿上陡然一静,随即,朝臣们都低眉敛目,皆闭口不言。
别看魏氏如今并不显赫,但庄慧皇贵妃盛宠十几年,魏氏从普通武家成为赫赫有名的勋贵武将世家,十几年足够累计底蕴和人脉。
今其又掌控新州卫,手中有戍边军达三万人,虽此刻都在新州,却也不容小觑。
有聪明之人已经猜到,今日这一场逼宫,就是魏氏和杨氏联合起来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