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姑姑不由坐直身体。
她垂下眼来,那双吊眼罕见地透出三分犹豫。
她思忖片刻,重新抬起眼眸,却看到沈初宜那双坚定的眉眼。
徐姑姑忽然就放心了。
对于沈初宜来说,情爱根本无关紧要。
所以无论知道什么,听到什么,她都不会伤心难过。
徐姑姑这才思索着开口。
“忠义侯白千锋,原是先帝
身边的伴读,后先帝登基为帝,他便成为最忠心的近臣。忠义侯能文能武,战功卓绝,曾救驾立功,也曾匡扶国祚,救驾时便被封为忠义侯,赐住永安巷。”
永安巷所住全是天子近臣,忠勇无双,为国立下汗马功劳,非陛下最信任之忠臣不得入。
可见这位忠义侯多得先帝看中。
沈初宜点点头,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因是先帝近臣,所以忠义侯全家经常出入宫闱,三节两寿皆会入宫,忠义侯夫人及子女们偶尔也会入宫觐见皇后娘娘。”
徐姑姑用很平静的口吻,诉说当年那段宫闱往事。
“忠义侯夫人同忠义侯是娃娃亲,两人青梅竹马,极为恩爱,是京中一段佳话。成婚之后共诞育两儿两女,当时经常领进宫的是长子和长女。”
徐姑姑道:“那位白家大小姐俊秀灵巧,聪慧可人,颇得娘娘们的喜欢,奴婢记得……”
徐姑姑仔细回忆了一番,才道:“奴婢记得,曾经有一次宫宴,天潢贵胄们在御花园游园玩耍,白家大小姐不小心被蜜蜂蛰了脸,即便疼痛难忍,也未曾哭闹不休。”
“当时陛下也很年少,却没有惊慌失措,立即命宫人取皂荚水过来,仔细给白大小姐清洗伤口。”
“后来太医赶到,说陛下的处置非常得宜,如若不然,白大小姐脸上可能要落疤痕。”
听着徐姑姑娓娓道来,沈初宜都能想象那年春雨如油,桃花绽放,纷飞花瓣之下,少年少女相视而笑。
何谓青梅竹马,这便是。
徐姑姑抬眸看向沈初宜,见她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从头到尾心如止水,这才彻底安心。
“从那之后,皇后娘娘就总是有意无意说起这一桩美事来。”
一阵微风拂过,窗棱上的竹帘扑簌作响,在轻轻浅浅的沙沙声里,徐姑姑的声音悠扬轻缓。
把人一瞬便带入当年那一幕春光灿烂,两小无猜。
徐姑姑道:“大抵因这缘分,本应给大皇子做伴读的白家大郎成了陛下的伴读。”
“如此一来,两家走得更亲近了,那时候先帝还曾说过要以后做儿女亲家的话。”
“不过,当年忠义侯和侯夫人都极有分寸,从来不到处张扬,当时的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也并不经常议论此事,只有身边伺候的宫人才知道这一段佳话。”
徐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也只有她这样的资历,才知道那些往事。
“后来陛下年岁渐长,宫里有发生那样的波折,忠义侯一心效忠陛下,就连女儿年满十七,都未曾入宫求姻缘。”
“这婚事便耽搁下来。”
说到这里,徐姑姑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最后是陛下被立为太子,继承大统。”
“那时太后娘娘想要再问这一桩天作姻缘,只可惜白大小姐福薄,当时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听到这里,沈初宜也不由叹了口气。
本来是多么好的姻缘。
若她健康平安,说不得真能入主东宫,成为明媒正娶的太子妃,现在宫里可能也有皇后了。
可命运无常,白家姑娘终究在花季之年香消玉殒。
徐姑姑又去看沈初宜。
见她面上只有惋惜,声音便压得更低。
“听闻,就是为了她,陛下才不愿立后。”
“原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天赐良缘,如今天人永隔,此生无法眷属,确实让人遗憾。”
那空缺的凤位,孤独的龙椅,似乎都印证着萧元宸对白家姑娘的心意。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徐姑姑忽然笑了一下,道:“当时宫里还有人说,这白大小姐也不枉此生,毕竟有帝王倾心所爱,永远都是陛下心上人。”
“可奴婢不这样认为。”
“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人都死了,要那些情情爱爱的美名有什么用处?”
徐姑姑平和地看向沈初宜:“小主,您说呢?”
这是在宽慰沈初宜,也是在告诫她。
什么帝王所爱,什么空留凤椅,那不过都是宫人茶余饭后的妄想罢了。
白家姑娘到底没能拥有这一切,她在花季之年夭折,什么福气都没享到,如何敢说命好?
沈初宜拍了拍徐姑姑的手,笑容平静而笃定。
“姑姑你放心,我心里很明白,应该要什么,应该如何做。”
徐姑姑松了口气。
她看了看守在门边的舒云,压低声音道:“如今宫里无后,陛下亦心有所属,其实是小主最好的机会。”
“才人之上,有充容昭仪,昭仪之上还有九嫔,小主总能节节高升,独领一宫主位。方才奴婢瞧见,那紫檀木节节高升书架,都已经摆在书房里了。”
“这说明,陛下对你到底有几分不同。”
沈初宜并不知道这书架有何贵重,徐姑姑就给她讲解一番。
沈初宜倒是有些惊讶。
“竟然宜妃娘娘和端嫔娘娘都想要?”
徐姑姑点点头,倏然笑了一下:“自然想要,睿太后娘娘以前虽不是最得宠的,可生得麟儿却是最争气的,谁不想要这好机缘的,没想到……”
说到这里,徐姑姑又忍不住上下端详沈初宜。
“小主,您的好运道要来了。”
沈初宜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不过她却并未喜笑颜开,高兴得失去理智,她只是看向徐姑姑,用几不可察的嗓音说:“徐姑姑,若白家要送二小姐入宫呢?”
徐姑姑不由瞪大了双眼。
“什么?”
这两句说出口,徐姑姑忙捂了一下嘴,轻轻拍了一下胸口。
她可绝不是一惊一乍的性子。
徐姑姑舒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思忖着说:“这位白家二小姐比大小姐年少三岁,今年刚满十八,奴婢听闻……同大小姐面容肖似,就连脾气秉性都是一般无二。”
心心念念,遗憾错失的佳人香消玉殒,如今再入宫一位面容相似的窈窕淑女,君子可好逑?
徐姑姑一时间,竟是有些替沈初宜捏了把汗。
沈初宜却依旧沉稳。
她闭了闭眼睛,片刻后再睁眼,眼眸里只有坚定。
“无论这位白家二小姐入宫后如何,也不是我一个才人应该考虑的事,要着急的,怕是那几位主位娘娘。”
在宫妃这条路上,她还有无数阶梯要迈,可那些已经有皇嗣承欢膝下,稳坐高堂的主位娘娘们,却已经要面对这位来势汹汹的两小无猜了。
沈初宜忽然笑了一声。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犹如一缕清风,吹散了徐姑姑的焦躁。
“不过只差三岁,大小姐是青梅竹马,二小姐岂不一样?”
“到时候,宫里只怕又要热闹。”
第48章
徐姑姑仔细说了说她记得的旧事,最后听沈初宜问:“这两位小姐闺名几何?”
“奴婢隐约记得,”徐姑姑思索地道,“白家大小姐名叫白凝霜,二小姐名叫白静姝。”
沈初宜念了两句名字,把她们记在心里,然后才看向徐姑姑。
“姑姑今日我所言,还请保密,不要对外提及。”
徐姑姑道:“奴婢省得,小主尽管放心,不过奴婢已经同程尚宫恳请过,会陪伴贵人们一起去畅春园。”
沈初宜听了心中一喜,这一次脸上的笑容灿烂许多。
“当真?”
徐姑姑就笑了。
“这一回程尚宫不去畅春园,奴婢不是很放心,小主这几个月正是要紧的日子,奴婢得过去盯着。”
“年姐姐那边不能出宫,可不就只有我了?”
说到底,还是怕沈初宜在畅春园遇到事情,无人可依,无人可用。
沈初宜眼眶泛红,她紧紧握着徐姑姑的手:“姑姑……”
徐姑姑难得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很淡,很浅,稍纵即逝,沈初宜都没看到。
她拍了一下沈初宜的手背,说:“奴婢这可不是为了小主,奴婢是要去畅春园避暑的,这宫里头太热了。”
说到这里,主仆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徐姑姑三言两语,就给沈初宜透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