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累,我再陪圆儿玩会儿!”
……
“我给你和娘,女儿都带了礼物,你挑挑看喜欢什么。”
谢瞻走时说道。
沈棠宁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着了,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了。
谢瞻让锦书告诉沈棠宁,他这两天有公务,晚上便不回来了。
这样也好,省得两人见面尴尬,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温氏解释。
于是接下来几日,谢瞻白天回家,下午的时候回衙门,晚上也宿在衙门里面。
温氏猜测两人还在闹别扭,这才不回家住。
但一家四口都在的时候,这两个又跟没事人似的相处,反叫人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了。
陈妈妈私底下跟温氏说,如今谢瞻做了三镇节度使,颇受隆德帝重用,繁累些也在所难免,故温氏只好按下心里的焦急,没有催促谢瞻回家住。
而这两个人,一个担心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会打破眼前来之不易的温馨平静。
另一个,犹豫着想和谢瞻开口告辞,却又不舍得与女儿分离。
终于在某一日,谢瞻不得不去主动打破眼前的平静了。
自顺德之围解除后,张元伦率兵攻打大同,宗瑁回援大同时被张元伦截击,双方在井陉、潞安等地大战数场,结果自然都没讨到好,宗瑁狼狈逃回了西京。
朝廷方自然是想坐山观虎斗,因为无论宗瑁与张元伦哪一方胜出都会元气大伤,而朝廷则坐山观虎斗。
不巧的是宗瑁在逃回西京途中遭遇了郭尚的主力军,双方又是一场恶战。
最终叛军穷途末路,郭尚亲自追赶宗瑁至一处悬崖,见宗瑁坠崖而死。
宗瑁死后,张元伦率领残余势力,一路收拢残兵败将,逃回蓟州龟缩,继续招兵买马。
想当年张元伦骁勇不让其义子,且其人诡计多端,郭尚自然不能放虎归山,追张元伦往蓟州而去。
内忧将解,外患却不得不防。
自十二年前北伐结束之后,漠北东西契国王庭均夹起了尾巴,再不敢在边疆肆意掳掠抢夺。
东契因内斗日渐衰落,而这一代西契的汗王默答精明强干的同时却并不热衷于战争,他在整个王庭之内实行休养生息的国策,除去偶有的摩擦碰撞,十几年来两国倒算和平。
然西契的丞相土勒不是个省油的灯,先前他撺掇默答与宗缙宗瑁父子合作,任凭契人铁骑鞭挞中原土地,隆德帝焉能忍下这口气?
眼看宗瑁战死,张元伦与郭尚缠斗,生死难料,燕国势力摇摇欲坠,谁也不敢保证契人会不会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毕竟那默答可不像东契的汗王冒鲁是个任外戚摆布的傻子。
谢瞻接到郭尚的密信,权衡之下,在短暂的思索之后想好了计策,与郭尚联合上书隆德帝,预备赶去陇西。
一方面若郭尚不敌,支援郭尚。
另一方面守卫边关,震慑契国,未雨绸缪。
夜色沉沉。
沈棠宁坐在灯烛下,看着圆姐儿专注地摆弄着地上一排四个小木偶娃娃。
这木偶娃娃每一个都是圆墩墩,大眼小嘴的孩童模样,上面表情各异。
不知道谢瞻这些木偶娃娃究竟是怎么做的,胳膊腿都能动,掰一下换一个姿势,这小姑娘不愧是她爹的女儿,玩得不亦乐乎,还偷了奶娘两块帕子绑在小娃娃身上。
沈棠宁看半天才弄明白,啼笑皆非,原来这小丫头是给娃娃做衣服呢。
“姑爷回来了!”
外面的声音响起来。
白天他不是来过了吗?
沈棠宁正奇怪,谢瞻就走了进来,向往常一样抱起地上的圆姐儿先在空中飞转了两圈,逗得圆姐儿一阵怪叫。
圆姐儿可喜欢这个能举高高抱她转圈儿的爹爹,咿咿呦呦高兴地咕叽了半天才停歇。
父女俩玩了几个回合,谢瞻让奶娘抱着圆姐儿去休息,众丫鬟都退了下去。
沈棠宁正襟危坐。
她知道,谢瞻这是有要事与她谈了。
“我能进去吗?”他在帘后问。
沈棠宁一怔。
莫说她的房间,便是她床上的帐子,他不从来都是视若无物吗。
他这突如其来的客气,倒叫她不大习惯了。
“进来吧。”她应道。
沈棠宁坐在罗汉床上,中间有张小几,谢瞻走进来后便坐在了小几的另一侧。
他瞟了沈棠宁一眼,咳嗽一声。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烛火幽幽中,沈棠宁率先开口。
“你先说吧。”
“我来与你辞别。”他轻声说道。
“才回来多久,怎么又要走了?”
“张元伦逃去了蓟州,西契对边境蠢蠢欲动,陛下命我去守陇西守关,这一去,可能便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了。”
说到此处,谢瞻看向了沈棠宁,半响才低声说道:“团儿,这段时间,我心里其实有许多话想对你说……我知道你还怪我那晚强迫了你,不论我如何解释,都是我有错在先,伤害了你,我和你道歉。你要怪我,我无话可说,但我本意从来没有想要伤你……”
“我知道。”
谢瞻蓦地抬起了头,看向她。
可惜她始终低着头,垂下的长长眼睫掩盖了她所有的情绪。从谢瞻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乌油油的发顶以及那抹嫣红的唇瓣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也轻轻的。
“我……其实我没有怪过你。”
一瞬间,谢瞻脑中一片空白。
一向杀伐果断,在敌人面前冷静镇定的他,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心爱的女子,竟因她的一句话而无法抑制地紧张,心脏如雷极速的捶打跳动了起来。
“那你还想和离吗?不……我是说你准备要走了吗?也不是,我的意思是……”
谢瞻这话,沈棠宁确实没听懂,不过略一思索,也能猜到他的话中之意。
他都已经开口询问她动身的时间,应该便是要和离的意思了吧?
毕竟他马上就要去守关,这一走不知何日是归期,而和离之后,她也不好再厚颜留在王家老宅。
只是一旦与谢瞻和离,京都城中必定会闹得沸沸扬扬。
她这个出身落魄,名声不好的母亲,并不会成为女儿的骄傲,只会给女儿带来被人在身后的指点,获得一个无尽痛苦与纠结的童年。
若她可以及时放手,女儿尚且年幼不记事,有谢嘉妤和王氏护着,反而会慢慢淡忘她。
长痛不如短痛,她不能再如此优柔寡断下去了。
“吡呲”一声,烛火闪烁了一下。
沈棠宁开了口。
“我想回镇江,”她说道:“我们沈家宗祠便在镇江,那里还有一些我的叔伯族亲,得他们庇佑,我和娘在那儿也能衣食无忧得过一辈子。”
“……”
就在上一个瞬间,谢瞻还觉得自己有微茫的希望。
而这一个瞬间,他的心便因沈棠宁的一句话堕入了冰窟与十八层地狱中。
沈棠宁不止要与他和离,甚至,她还做好了要永不回京都,与他再不相见的准备。
她怎么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不舍?
谢瞻看着连抬头都不肯多看他一眼的沈棠宁,指甲死死刺进掌心的肉里,却感觉不到分毫的疼,忽觉自己这两年的行径变得愈发荒唐可笑。
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是期待她会在他的逼迫下不清不愿地唤他一句夫君,抑或是如寻常的夫妻一般为他梳头、绾发,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哪怕是她的一个微笑,一条随手丢掉的绫帕,甚至是一句带有责备的嗔语,他都着了魔般地痴迷着。
只要她肯施舍给他一两分的笑容与关心,他便能甘之如饴地自欺欺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心满意足地继续做着美梦。
可是他明明知道,一直都知道,沈棠宁根本就不爱他,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
即使他拼尽了命不要地救她,把心剖出来捧到她的面前,她也只会因那洒了一地的血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换来一句她的“我不用你来负责”。
如果沈棠宁喜欢他,这两年的时间,又怎会无动于衷,看不见他的付出。
便是块冰冷冷的石头,也该焐热了。
枉他一生自诩狂傲自负,最后却连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
谢瞻彻底心灰意冷。
翌日一早,他便在未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轻车简从,独自离开了琅琊。
这两年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沈连州的踪迹,不知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抑或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在回琅琊之前,他也终于在千里迢迢的漠北之外寻到了沈连州下落的线索。
先前为了替沈棠宁研制天蚕蛾的解药,他命长忠北上,心想去一趟漠北不易,顺道命长忠捎带着沈连州的画像——这画像乃是他央温氏亲手所画。
长忠一行扮作出塞的商人,下榻一间契人所开的客栈时,那客栈的店老板无意看见了沈连州的画像及画像上的名字,驻足良久,引起了长忠的注意。
果不其然,店老板离开片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条血帕,长忠将那血帕展开,帕子里面包着一小节四分五裂的羌笛。
而那血帕上留的字,正是沈连州的名字!
据店老板回忆,约莫是十来年前,店里来了一对商旅打扮的夫妻投宿,这对夫妻身后跟着七八个随从,手里还分别领着四五个模样俊俏的少年。
不寻常的是那七八个随从眼珠子总是紧紧地盯着这四五个少年,平日里这对夫妻也不许他们的孩子出门,且但凡出门,必定有两个随从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