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今日,我见过永宜县主了。”
沈棠宁的声音极平静。
谢瞻剑眉紧皱。
他沉声道:“是她主动见你的?宁宁,她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了?”
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阿瞻,其实你不必瞒我。你若心里还有永宜县主,我不会横加阻拦你和她……啊——”
她忽惊呼一声,因为谢瞻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什么意思?!”
谢瞻是武夫,平日里控制不好力道搂沈棠宁一下都让会她觉得呼吸困难,眼下他突然发力,力道没有五成便已令沈棠宁疼得冷汗直冒了。
“我的意思是,你若真心喜欢她,就等我们和离之后再去提亲,你不用觉得亏欠了我,我会主动与你和离,不会再纠缠于你,只是圆姐儿,我是一定要带走了。”
她忍着疼,尽量平静地道。
常令瑶对她的态度,叫她实在难以放心再将圆姐儿留在镇国公府。
谢瞻待她数次救命之恩,她不想强求谢瞻为了她不去娶自己喜欢的女子,那不公平,唯一的法子,便是带走圆姐儿。
这数日来的恩爱缠.绵,全化作兜头浇下的刺骨冰水。
刹那间,谢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凝固冰冷。
“在你眼里,我谢瞻难道就是这样朝秦暮楚的男人?”他不敢置信地质问。
沈棠宁沉默。
谢瞻又道:“那你呢?你可真是位贤良大度的好妻子,沈棠宁,你把我推给常令瑶,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你凭什么替我来做主?”
话说到最后,每一字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棠宁轻声道:“我在问你愿不愿意……”
“你闭嘴!”
谢瞻骤然暴怒,喝断她的话道:“我的意愿有用吗?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对你再好,也捂不热你的心!你劝我对三番两次掳走你的宗瑁手下留情,为了不过几面之缘的执失伯都数十日都不肯理睬我,沈棠宁,倪为何独独待我如此?有时我真想将你的心也剖出来看看,看看它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
谢瞻总以为沈棠宁就算不爱他,总也对他有情,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她永远是他的妻,只要他一直待她好,终有一日她也会心甘情愿爱上他。
他不怕沈棠宁不爱他,只恨自己满腔的情意,换来的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无动于衷。
可每次只要她愿意朝他露出一个笑脸,他便又会像只哈巴狗一样贱的凑到她身边摇尾乞怜!
他真痛恨这样的自己!
谢瞻冷笑着摔门而去。
他一走,锦书和韶音便连忙进来扶住浑身瘫软的沈棠宁,将她扶到床上。
“夫人,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姑爷这次怎么发这样大的脾气!”韶音拍着胸口,犹心有余悸地道。
沈棠宁一语不发,俄而,两婢见有泪水簌簌而下,滚落到那白绸的裙摆之上,晕染开大片的水渍。
沈棠宁捂着脸,泣不成声。
锦书与韶音齐齐一惊,低低叫道:“姑娘!”
锦书赶紧问:“姑娘,你和姑爷,这次是不是因为常氏生了龃龉?”
锦书既心疼沈棠宁,又怨谢瞻每回发脾气时的雷霆震怒,一句话解释也无便摔门而去,留下妻子独守空房,这对解开误会根本毫无作用。
韶音自责地掉眼泪,“都怪我!若不是我今早撺掇姑娘去见常氏,也许就不会……”
锦书说:“好了,你每回都是这样,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
……
谢瞻从节度使府中出来,骑着白蹄乌一路狂奔向西去。
夜风呼呼地吹在他的脸上,后背额头生出汗来,此刻他的心内,肝肠肺腑却如同油煎火撩,刀割相侵,痛苦万分。
一时想到沈棠宁靠在他怀中时笑靥如花,含羞带怯的容颜,一时又想到刚刚她轻描淡写地要将他让给常令瑶的情景。
节度使府在城北,谢瞻从城北一路跑到城西,到了城门口才发现早已过了酉时,城门紧闭,他出不去。
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该去往何处。
黑灯瞎火,守城门的士兵远远便见一匹赫赫威仪,通体毛色油亮乌黑的骏马白色的四蹄嗖嗖,朝着城门的方向腾骧奔来,还诧异是哪个大晚上不睡觉竟纵马在夜间狂奔。
紧接着便认出了,这匹马岂不是他们谢将军的爱马白蹄乌,再仔细一看,原来那马上果真还坐着一人,只见此人一身黑衣束腰,蜂腰猿臂,身形挺拔而高大,不是谢瞻,满平凉城恐怕也找不出这般风姿的人物了。
守城的士兵还疑惑这谢将军怎的大半夜要出城,莫非是出了什么军情急事?
刚要殷勤上前寒暄一番,谢瞻却顿住马,片刻后,调转马头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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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常令瑶在床上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中正要入眠,忽听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拍门声与狗吠声。
直过了好一会儿,那急重的脚步声很快便朝着她的闺房而来,常令瑶惊坐而起,匆匆穿上衣服趿拉了鞋坐起来,谢瞻就破门而来。
“二郎,你怎么来了!”
看见谢瞻,常令瑶忙欢欣不已地迎上去,走到人面前,借着庭院中微弱的烛光,却见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上满是阴沉狠厉,常令瑶吓得心肝一颤,情不自禁往后退步。
“二郎,你这是做……呃……”
脖颈猛地被人掐住,常令瑶瞪大双眼,抓住他的手,急急向后,后背撞到墙壁上,剧痛无比。
然而待看清楚谢瞻眼底的杀意,常令瑶更是心中大骇。
谢瞻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样死物。
呼吸逐渐困难,脑中一片空白,常令瑶急忙推他,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不住摇头哀求,泪水滴落到谢瞻的手腕上。
常令瑶的丫鬟婆子们纷纷被吓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一个个呆呆站在门口不敢入内。
就在常令瑶以为自己将命丧谢瞻手中,闭目等死时,紧攥着她脖颈的那双手却骤然松开。
空气大量涌入,常令瑶一边大口大口呼吸着,一面“咕咚”一声顺着墙软倒在了地上。
“你为了她,要杀我?”她流着泪道。
“两年前我就警告过你,让你不许接近她,再有下一次——”
他蓦地转身,那阴鸷的眼神吓得常令瑶浑身一颤,急忙缩成一团辩解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没和她说!”
“滚进来!”谢瞻喝道。
常令瑶的丫鬟红芍连滚带爬地进来,跪在地上哭道:“姑娘,是,都是谢世子逼奴婢说的!”
谢瞻慢慢蹲下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掰过常令瑶的下巴。
“现在,你立即收拾东西给我滚出平凉城,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别怪我不顾念年少的情分,听明白了吗?”
常令瑶眼中热泪滚下,喃喃道:“你疯了,疯了,明明是我先与你相识,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才是你的妻子,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为了她这样对我……”
话说到最后,已有几分哽咽绝望。
可是这世间的情爱从来都没有道理,她先遇到了谢瞻,爱慕他,一心一意掏心掏肺地待他好,谢瞻却并不喜欢她。
甚至于,他对她是厌烦不屑的。
她早该明白的。
他从小就不爱笑,性情又冷僻,每回她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想尽办法想逗他开心,那时谢瞻是怎么做的呢?
他刻薄地质问她是不是属鸡,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谢瞻是在讥讽她,一脸天真地笑着反驳他说自己属虎。
是梁王告诉她,谢瞻是在嫌弃她聒噪。
这么多年来,她满腔痴心错付,韶华空等,嫁了薛文廷,心里却还在想着念着他,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晚她几句锥心的话语,薛文廷也不会一怒之下去了战场。
今日的谢瞻对她之绝情,何尝不是昨日的她对薛文廷?
薛文廷从不会嫌弃她聒噪、暴躁,他会笑着说表妹是纯真可爱,可她竟为了一个不值当的男人害得自己一生孤寂,失去了最爱她的男人,她真傻,真是傻啊!
“我恨你,谢临远,我恨你!”常令瑶对着谢瞻的背影大喊道。
谢瞻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夜,常令瑶便离开了平凉。
沈棠宁这厢却是丝毫不知。自那日谢瞻与沈棠宁大吵一架后,接连三日,谢瞻都没再回过家。
是夜,月上枝头,一线月光洒入帐中,沈棠宁睁眼看着头顶的承尘,却久久不能入眠,仿佛入定一般。
白日里锦书劝她去找谢瞻服软,把事情说清楚,她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坦白的说,她心里是怨谢瞻的。
情到浓时,他也会温柔地在她耳旁说那些甜蜜的私语,说要与她做一生一世的夫妻,她心里会不由自主地恍惚,谢瞻爱她吗?
她三岁失去兄长,七岁丧父,太需要一个人去爱她了。
即使她内心深处渴望的是纯洁无瑕,从一而终的爱恋,可是她也知道那些只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那一日谢瞻告诉她,娶了她,她便可以长久地陪伴着圆姐儿,何况她心里真的不讨厌他。
而他也喜欢她的善良孝顺,娶她之后皇帝便不会再因他娶了一位世家贵女而多有忌惮。
这是两厢得利的好事。
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世道如此,从答应真正与谢瞻做夫妻的那一刻起,沈棠宁心里就做好了准备,她要做一个温良恭顺的好妻子,来报答谢瞻对她的救命之恩。
常令瑶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幻想。
她不能自私地霸占谢瞻,更不想强迫自己委身做妾,做平妻。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还要怎样做,谢瞻才会满意,难道说了那些话,把自己的夫君拱手让给别人,她的心里就不会难受吗?
不知不觉中她昏沉睡了过去,或许是心里装着事,睡得一点不踏实,被浓烟呛醒的时候,沈棠宁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
环顾四周,不幸的是火势已不知何时蔓延到了里屋,周身不论是床柱、地面的温度都滚烫,热得她大汗淋漓,下不去脚。
浓烟滚滚,沈棠宁想向往外跑出去,却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听到周围有锦书和韶音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