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温氏身边没了沈棠宁,还有圆姐儿,朱妈妈、锦书韶音和谢七郎帮忙照顾她。
谢瞻却一无所有。
他是一个那样骄傲的男人,一夕之间从天之骄子沦为罪臣之身,阶下之囚,遭宗族除名,寻常人尚且都难以承受巨大的身份落差,轻生寻死者比比皆是,何况向来骄傲自负的他?
“可你一个弱女子,去了又能如何?”
“我会帮他活下去。”她一字一句地道。
只要他们二人能够活下来,日后一家总会再有相聚之日。
……
临行前,沈棠宁将圆姐儿,以及锦书和韶音两个心腹丫鬟都留在温氏身边代她尽孝。
锦书和韶音都哭着让沈棠宁不要抛下她们,她们两个什么苦都不怕吃。
圆姐儿搂着外祖母的脖子,眨巴着大大的凤眼目送着母亲上了马车。
自她出生起,爹娘好像总是每隔很久才会回来看她一次。
所以年幼的她早已习惯了看着母亲一次次离去的背影。
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生离死别,也不明白母亲这一去,或许母女二人将再无相见之日。
温氏抱着圆姐儿,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挤出一个微笑。
“走罢,团儿,别挂念我,娘会照顾好圆儿!”
马车发动起来,母女两人相牵的手仍不愿意松开。
温氏追着马车,直到她再也追不上。
“团儿,团儿,娘会好好活着等你和阿瞻回来……团儿……我的团儿!”
温氏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沈棠宁捂着脸,泪如泉涌。
一个月后。
沈棠宁回到了阔别两年的京都城。
她先去见了舅舅一家。
这两年战乱,温双双也到了及笄之年,笄礼就在下个月,可惜沈棠宁没有机会参加了,便提前送给了表妹一支漂亮的白玉笄当做生辰礼物。
至于表弟温珧,这两年的时间变得也愈发稳重,今年六月刚过了院试,成为街坊邻居之中唯一的秀才。
提起温珧,温济淮依旧是满面的骄傲自豪。
温济淮和姚氏夫妇却苍老了许多,夫妇两人,包括两个孩子都小心翼翼在沈棠宁面前说话,生怕提到谢瞻,触起她的伤心事。
在得知沈棠宁已与谢瞻和离后,姚氏才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和温济淮商量着要给沈棠宁介绍一门更好的亲事。
温济淮不屑地道:“你家的那些亲戚,你口里提到的那些公子哥儿,哪有一个能配得上我的外甥女,别做梦了!”
温珧则信心满满地道:“宁姐姐就算一辈子不嫁,我以后也能好好读书,也能养她!”
沈棠宁听了,也只是在一边微笑着点点头。
离开前她告诉温济淮夫妇,她在塞外找到了哥哥沈连州的踪迹,她准备亲自去ῳ*找沈连州,可能会有几年不回来,让温济淮夫妇多与温氏通信,对她照拂一二。
温济淮和姚氏自然不赞同,百般留她在京都城,沈棠宁看着却像是铁了心。
辞别温家后,沈棠宁才动身去了谢家。
镇国公府门庭紧闭,管家将沈棠宁从后门引入。
王氏要给她一大笔银子,劝她回镇江老家改嫁,日后和圆姐儿温氏不要再回京都。
沈棠宁温声婉拒了。
“怎么不见阿妤?”她转而问。
提起谢嘉妤,王氏默然无语。
半响,她深深叹了口气道:“郑国公府与她退婚了,这个孩子,面上什么都不肯说,装作没事人一样,好孩子,你快去瞧瞧她吧,她一向与你交好,你也帮我劝一劝她!”
谢瞻出事之后,谢璁自然也被停了所有的职务,这无疑释放出一个信号:谢家已岌岌可危。
其实早在三年前,孝懿皇后去世后不久,谢璁便从正一品的大都督被换成了太子太傅,彻底失去了实权,变成了荣誉衔。
只不过隆德帝待谢家表面一切如故。
而今,就连谢瞻也不可避免功高盖主的下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隆德帝彻底将对谢家的忌惮摆在了明面上。
这个时候,储君都能做到大义灭亲,不肯回护自己的外家,还有谁再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与谢家交往过密?
郑国公府直接和谢嘉妤退婚,断绝了与谢家的一切往来。
自退婚之后,谢嘉妤便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
一个从前多么活泼可爱的姑娘,变得终日只是呆然不语,才不过多久,便从珠圆玉润瘦成了一把骨头。
谢家出事之后,先前与谢嘉妤交好的闺中密友们也都和卫家一样主动与她断了关系,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棠宁陪了谢嘉妤三日。
谢嘉妤白天不是在和沈棠宁逛园子,便是做针线绣小绷,明明从前她都不喜欢做这些女工,嫌太过于无聊,宁可躺在床上看话本子都不愿意动一动那些针线筐。
沈棠宁很担心她,但她不愿说,她也不能强迫她。
唯有在她即将离开的那一晚,夜深人静之时,两人共卧在一张床上,谢嘉妤忽转身抱住了沈棠宁,默默流了满脸的泪水。
“嫂嫂,对不起,其实从前我曾怨过你不识好歹,像我二哥这样出色的人物,为何你却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喜爱他。”
“你现在想明白了?”沈棠宁轻声问。
谢嘉妤点头,又摇头,哽咽出声。
如果她的生命中没有出现过卫桓。
那个待她温柔似水的男子,那个与她青梅竹马的男子,那个等了她三年、待她如珠如宝的男子,在谢家出事之后,他终究是在父母的逼迫下与她退了婚。
她曾不顾一切地约定与他月夜私奔,然而那个凄冷的夜里她在金鱼池等了他整整一夜,等到的不是卫桓,而是把她痛骂后又强行带走的陈慎。
陈慎那些冷酷锥心的话,也让一直不愿接受事实的她彻底死了心。
……
看着谢嘉妤睡熟了,沈棠宁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
昨夜一晚没睡,头脑有些昏沉,沈棠宁不想耽误时间,她与谢睿约好了,两人一早离开,谢睿护送他去辽东。
早一日离开,她便能早一日再见到谢瞻。
她走出谢嘉妤的闺房,想喊丫鬟进来,可是不知为何门口静悄悄的,竟无一人。
她疑惑地走到一旁的耳旁中,想看昨夜是何人值夜,刚走了几步,忽觉颈后一痛,人便失去了意识。
……
是熟悉的旋律和曲调。
沈棠宁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陌生的房间内。
她下床推门而出。
寒冬腊月,庭院中竟然植满了盛放的海棠花,风一吹,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飘洒于空中,宛如一场花雪。
沈棠宁的目光,落在花雪尽处的那个身影上。
那人踩着一径的落花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意欲何为?”
沈棠宁仰头,看着他道。
这是沈棠宁开口问他的第一句话。
萧砚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年,整整一年的时间,他本以为两人再次见面她会先问他好不好,再不济,问一句为何她会出现在此处也好。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问出的第一句话会是“你意欲何为”,会是如此的冷漠!就好像两人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他恼怒地抓住沈棠宁的双肩,一向俊朗温和的脸庞上竟露出了狰狞之色。
“你说我想如何?团儿,你当真绝情,你难道连从前我们两个人的誓言全都忘了?你说过只要我不负你,你永远都不会负我,为了谢瞻,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凭什么?!”
沈棠宁闭上眼。
她不愿看,萧砚便攥住她的手,强行扯着她去看那些海棠树。
他癫狂地,近乎咆哮地在她面前喊着,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懂得他到底为她付出了什么。
“这些都是我亲手为你种下的,你说过你最爱海棠花,我便在府中种满了海棠树,谢瞻能为你做到吗?他如今连自身都难保!在他心里,你永远都不是第一位,他想抛弃你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将你抛弃,只有我,从头到尾只有我最爱你!”
“我现在终于得到了一切,曾经他的一切,如今都属于我了!我等这一天你知道等了多久吗?”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棠宁仰头看着他。她的声音很平静,一双清澈的美眸里却满是哀伤。
“我原本便是这样的人。”
萧砚无力而苦涩一笑。
“你不明白吗团儿,我萧仲昀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我那么卑劣,可是你也爱过我,我们也是相爱过的!你为什么不能回头原谅我,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你以为普济寺的那道缭墙下是我们的初见,你可知为了那一次相遇我等待了多久?
你以为我深谙你的心事,每每与你想到一处,你可知为了与你能够说上一句话,我花费了多少的心思?
“对不起。”沈棠宁说。
“我不要听这句话!”
萧砚掰着沈棠宁的脸。
“团儿,你给我听好了,谢瞻如今就是一介罪臣,贱命一条,他再也配不上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要你做忠毅侯夫人,风风光光把你娶你萧家,你不愿我和娘生活在一处,我们就离开京都城,你想去哪里我都答应你,但我绝不允许你去辽东陪他过那样的苦日子,你死了这条心吧,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放你离开!”
他阴沉沉地瞪着她,什么风度休养统统都不要了,说完这一番话,粗重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地喷在她的脸上,想要从她脸上看到一丝的动容。
沈棠宁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没有说什么,抬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