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刚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沈棠宁勉强从脸上扯出一丝笑,走到谢瞻身边,拉了他的衣袖,低声乞求道:“别这样……”
谢瞻没说话,也没搭理她,只是脸色很僵。
沈棠宁又柔声对温珧道:“阿珧,大家以往没有来往过,不熟悉各自的脾气为人,说话有磕绊很正常,但咱们不要伤了亲戚的和气。”
温珧冷笑道:“宁姐姐,我们拿他做亲戚,好生招待伺候,你可知我们在他眼中是什么?说不定他以为我们不过是在摇尾乞怜,想从他手里获取好处罢了!我们温家人在他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那我告诉你姓谢的,你们谢家的阿堵物,我们这些下贱的商户也半点不稀罕!”
“混账,给你脸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谢瞻原本就看不上温济淮一家,尤其是温珧,他很讨厌温珧看沈棠宁的眼神,好似原本是属于她的人,被旁的男人惦记上了一般。
他适才虽说了几句讥讽的话,不过是在忍怒,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罢了。
哪曾想温珧看着文弱,实则也是个血气方刚藏不住事儿的,眼下温珧这番话,算是彻底点燃了谢瞻心头积压的怒火。
一直一言不发的谢瞻勃然大怒,猛地起身掀翻了眼前的案几,案几上的茶水茶盏洒了遍地,掉在地上稀里哗啦碎成了一片,拳头直冲着温珧面门挥去。
温济淮大惊失色,儿子怎么可能打得过谢瞻那一身腱子肉,连忙扑过去拦在两人中间。
“温珧,你疯了!别让你表姐难做,赶紧给我滚出去!”
温珧却毫不示弱,撸起袖子冲上前。
谢瞻气得额上青筋乱跳,抬手就要去掀温珧瘦弱的膀子
突然从一旁冲出个人拦在温珧的面前,谢瞻将欲收手时为时已晚。
沈棠宁感觉肩膀剧痛,忍不住痛呼出声,谢瞻立即松手,既心疼她受无妄之灾,心内又因温珧愤怒至极,硬声道:“你别拦着,我今日不教训他他不知天高地厚!”
沈棠宁抓着他的手,“不要!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亲人,你不要和他们计较,他们对你没有恶意,求你别这样,别……”
她的目光已近哀求,温软的掌心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掌,似是安抚,又似在颤抖。
谢瞻两肋邪火熊熊,仿佛存着口恶气般上不去下不来,还从未有人敢这样指着他的鼻子说话!他能容忍沈棠宁,是因为她是沈棠宁,别人敢这么和他说话——尤其还是个粗鄙市侩的商户之子,他剁了他的手!
谢瞻指着温珧。
“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罢摔门而去。
沈棠宁呆呆地看着满地的狼藉。
耳旁传来温珧与温济淮的争执声,“你这混账,你这样冲动让你表姐以后怎么在婆家做人!”
温珧余怒未消,张口结舌,半天从嘴里憋出一句话,“他敢欺负宁姐姐,我和他拼命!”
“混蛋,你有几条命拼!”
……
给舅舅舅母亲自去赔完了不是,沈棠宁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温家的大门。
谢瞻早已不在。
锦书和韶音看着她,似乎有话说。
沈棠宁疲倦地道:“先回去吧。”
马车停到镇国公府,沈棠宁掀开帏帘,看见了谢瞻。
谢瞻脸色依旧不好看,见她过来,立即扭过了头去。
然而等到她要下车的时候,却又快走几步上前,朝她伸出了手。
沈棠宁扶着锦书的手,径自跳了下去。
谢瞻像是被人当众在脸上打了一巴掌,呈现出羞怒之色,丢下沈棠宁率先进去了。
进了屋里,沈棠宁头越来越重,实在心力交瘁,便闭着眼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片刻,听到外间传来声音很重的开门与脚步声,先是一惊,继而就猜到是谢瞻,她左肩仍在隐隐作痛,浑身有气无力,所幸有帘子挡着,也就懒得没动。
谁知谢瞻竟直奔床榻,一句话不说,过来就掀了她的帘子。
“我给你请了大夫。”他说道。
沈棠宁心中自然是存了委屈的,她不愿去理会他,只想一个人裹在被子里静静地舔舐伤口,偏他上来问也不问就蛮横地侵犯了她的领地。
沈棠宁拧了眉。
“我没事,我不用看大夫。”她抬手去拉帘子。
谢瞻丝毫没意识到她现在并不想理他,拽住帘子说道:“大夫已经过来了。”口气很是强硬。
沈棠宁无奈,只得坐了起来。
两人沉默了片刻,谢瞻问道:“你的肩,怎么样了?”
“没有,我没事。”沈棠宁回道。
“阿珧对你没有恶意,他也不可能会是那等钻营之人……”
见他脸色又要变,沈棠宁只好把嘴边解释的话暂时咽了下去。
“以后,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温家了,”顿了顿,她苦笑着喃喃道:“是,都是我的错……”
舅父的寿宴被她毁了,所有的人都因此闹得不愉快。
她不该把谢瞻带回温家,她明知道谢瞻的脾气性格,以及他很讨厌她家的这些亲戚。
“不是你的错,以后,你少和温家来往,这样鄙贱的亲戚不要也罢!”
谢瞻突然冷冷道。
沈棠宁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竟然,说她的亲人下贱……
“你是谢家的少夫人,你腹中的孩子姓谢,温家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孩子生下来,你莫非还要让孩子喊那些人表哥表姐,学他们唯唯诺诺,一身市侩之气?”
沈棠宁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被子,半响道:“可我姓沈,我不姓谢,我也并不是你们谢家人……”
“你嫁进谢家,从今往后便是谢家人!”谢瞻打断她。
他的话有多么强硬多么掷地有声,这一刻,他的面庞就有多么地冷酷陌生。
沈棠宁浑身冰凉,如堕冰窟。
她终于明白,她与谢瞻之间不仅是身份地位的鸿沟。
尽管她曾经无数次地提醒自己,她配不上他,如果不是那场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她与谢瞻这辈子就像两根并行的琴弦,永远不可能有重合交集的那一日。
是她太天真,错把他施舍给她的那一点怜悯当成了,以为她真的有和他做朋友的资格。
沈棠宁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我早就知道,你瞧不起我,也瞧不起我的家人。”
谢瞻看着她,慢慢皱起了眉。
“我幼年失怙,叔父懦弱,婶婶将我与娘视作沈家的累赘。那几年我娘身体不好,一直是舅舅和舅母在接济我。”
“风光时他们不曾来沈家热络攀亲,落魄时亦未曾因此抛弃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外甥女,我把他们当做我的至亲,珍之重之。”
“世子,我感激你这段时日对我和我娘的照料帮扶,如果可以,我愿意竭尽我所能衔环结草回报你,你可以羞辱我,但你羞辱我的至亲,远比羞辱我自己,更要让我难受,让我痛苦千倍万倍!”
沈棠宁说着,泪水已是从眼角悄然滑落。
谢瞻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反驳道:“我没有瞧不起你!”
“你还不明白吗,你瞧不起他们,就是瞧不起我。”
“我说过了,我从没有瞧不起你,你为何非要把你和他们混为一谈?!”谢瞻声音中透出怒意。
沈棠宁低下头,泪水争先恐后地夺目而出,一字字一句句反复想着他说的那些话,先是默默抽泣着,后来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谢瞻盯了她一会儿,脸上阴晴不定,想要发怒让她闭嘴,那话却怎么也吼不出口。
听她越哭越凄凉,终是无奈道:“沈棠宁,不许哭了。”
“你再哭我就把你的兔子都杀了!”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和温家来往我不拦你!”
“沈棠宁!”
谢瞻走来走去,不知怎的,一根柔肠竟被她哭得七零八碎,心里酸涩,难受至极,他焦灼,却不知该如何安抚她,他怜惜,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他低着头凑到她的面前,低唤她的名字,指尖想去给她抿去眼尾那颗颤巍巍倾斜而下的泪珠儿,她却一偏头避开他。
他捧住她的肩,急道:“你究竟要怎样?”
然而沈棠宁疼得叫了一声,他只好悻悻地立马放开,只觉得眼前这女子就是颗琉璃珠子,下手轻了镇不住她,下手重了她又娇弱得一碰即碎,在她面前根本束手无策!
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对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就恶狠狠地凶道:“沈棠宁,你烦不烦,你要哭到几时?几时!”
沈棠宁最恨他威胁她,连哭都不许她哭,凭什么!
他越不让她哭,她的泪水就掉得越急。
谢瞻耐心彻底告罄,一脚踹在一旁木制的六扇乌梨木屏风上,口中不知骂着什么粗话,给那绘满花鸟的漂亮屏风上踢出一个森然大洞,“咣当”一声轰然倒地。
沈棠宁吓得哭声噎住,瑟瑟发抖,以为他下一刻便要来掐她的脖子,谢瞻却在那扇屏风上狠狠踩了两脚,回头瞪她一眼,见她还在哭,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去。
直到锦书和韶音飞奔进来,沈棠宁依旧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仿佛听不到两个丫鬟担心的喊声,两颧染着抹不正常的红晕晕倒在了锦书的怀里。
第36章
王氏听说沈棠宁晕倒了忙赶去寻春小榭,却见屋里一片狼藉,六扇的乌梨木屏风凄凉地碎成三截倒在地上,屏风后面的衣服散了一地,半人高的落地灯也没能幸免,形状扭曲地四仰八叉在地上,几个丫鬟来回小心地拾掇着。
王氏惊呆了。
快步往里走去,沈棠宁虚弱地躺在床上,大夫已经在为她把脉,眉头紧皱,说沈棠宁是悲伤过度,一时气急攻心,脉象混乱,恐伤及腹中胎儿。
王氏吓坏了,一盘问才知道是她那好儿子作的孽。
“他人呢?!”王氏问道。
安成跪在地上,“世子……世子刚刚冲出去了,小人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