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有些迷迷糊糊时,怀中传来女儿呜呜的咿呀声,把她又惊醒了。
沈棠宁无奈地低下头,小女娃正铆着劲往母亲怀里去钻,口中发出含糊的声音。
起初沈棠宁以为女儿是跟她闹着玩,轻拍了她两下,想将她先哄着睡了,她实在有些累,也懒得去喊奶娘。
小女娃见母亲没有回应,拱得更着急了,两只小爪子都挥舞着用上了,抓得她的母亲胸口生疼。
沈棠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莫非是这孩子饿了,想吃奶?
王氏给圆姐儿请了两个白胖的奶娘,说这两个奶娘的奶好,必能把四姐儿喂得白白胖胖,让她在这事儿上不用操心,好好休养自己的身子。
沈棠宁犹豫了下,解开自己的衣襟,试着去喂小女娃。
圆姐儿砸吧了两下小嘴儿,尝到熟悉的香甜的奶味儿,大眼睛一亮,心急地一口咬下去吮吸起来。
沈棠宁疼得直抽气,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今日,是她第一次抱女儿,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她。
真是神奇,这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家伙,小小的一只,胎毛稀疏而蓬乱,像只幼猫儿似的急切觅食,一双凤眼却清凌凌的神气,漂亮极了。
锦书说像她,但她觉得好像不太像她,倒有几分肖似谢瞻,时而半阖,状似沉醉,时而瞪大,小脸通红地捧着不撒手。
这是她的女儿呢……
沈棠宁越看心里越柔软,指尖轻轻去触圆姐儿秀气的小鼻头。
然而看着此刻无忧无虑的女儿,欢喜过后,心里头剩下的却是无尽的担忧与失落。
诚如苏氏所言,她话说的难听,却分毫不差。
公爹并不高兴她生的是女儿,适才宴席上对她也是态度淡淡的。
谢瞻呢,女儿在肚子里的时候他都不上心。适才在外头碰见谢三郎,他对泰哥儿多有亲近,却连抱都不愿去抱女儿一下。
这样的男人,莫说娶了新夫人,就算是没娶,你又怎么能指望他疼爱女儿?
如今她离开之后唯一的希望,便是王氏和谢嘉妤了。
……
喂完奶,沈棠宁觉得小衣有些湿哒哒的,想再换一件,叫了韶音两声没听见声,便随意拢了拢衣服,拉开帘子下去。
哪知下了床,猛然见谢瞻就不声不响地站在门槅边看着她,手里提着一件粉红色的小衣,见她出来还问她:“你要这件还是那……”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比之少女的纤弱单薄,生产后的沈棠宁更多了几分成熟女子的丰满柔美,削肩长颈,脸庞不施粉黛,凌乱的鬓发更衬得她如清水芙蓉般的美丽。
男人的劣根性,谢瞻一瞬之间浑身的血液倒灌,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迅速下滑,怔怔地落在了不久前女儿正吃的香甜的软玉温香处。
沈棠宁还尚未从他手中那件小衣的震惊之中回过神,顺着他的眼光一低头。刚喂完圆姐儿,衣服仍是湿的,她的衣衫自然没有拢好,胸口两团……
她再抬头,他这个厚脸皮的人还在看!他还有脸看?!
沈棠宁脸涨通红,浑身气到发抖。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积攒了多日的怒气与宴席间妯娌们身上受的委屈在这一刻突然就爆发了。
她冲上前去从他手中劈手夺过的那件小衣,把所有的情绪都尽数撒到了对面的男人身上,狠狠地锤他。
谢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狼狈地挨了她好几下,去抓她的手腕想阻止她,却又不敢动真的捏伤她,只得往后躲着挡她。
“你……沈团儿,你做什么打我,我哪里得罪你了!”他惊愕道。
“我不是说过你不许碰我的东西!谁叫你碰的!”
“你这坏胚,混账……狗东西!!谢临远,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她口不择言地骂着,想到什么就骂什么。
但在这个男人身上她自然是讨不到什么好,反捶得她手背生疼,沈棠宁又不解恨地攘他一下,才掉头跑回了床上,眼泪一串串儿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
适才在外面时沈棠宁便略过他和谢三郎说话,眼皮子都不夹他一下,谢瞻心里已很是郁闷。
进屋时听她叫韶音,便存着讨好她的心思帮她把小衣找出来了,结果没落着好不说,反挨她莫名其妙一顿打。
谢瞻咽不下这口气,立时过来掀帘子质问她,沈棠宁来不及抹眼泪了,一面推他一面叫道:“我让你进来了,你滚出去!”
“你便是要把我下狱,也得给我定个罪名,我一回来你就不给我好脸色,你究竟什么意思?”
谢瞻按着她的肩,另一只手去制她挥舞的双手,将她整个人都箍在了自己的怀里。
沈棠宁挣扎无用,拳头雨点一般都砸到了他的胸膛上。
“放开我!我没什么意思,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就是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我要跟你和离!”
和离……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果然心里面还在想着姓萧的那个狗东西!
谢瞻双拳紧握,忍了许久的滚滚怒气顿时止不住地从头顶缝往外冒了出来。
第39章
“好,和离书,我写给你。”
谢瞻冷冷道。
沈棠宁略有些诧异,没想到谢瞻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不过既然他答应了,想必心里也不愿和她一块过的。
以防节外生枝,她赶紧去去找了纸笔。
哪知那厢她刚磨好墨,内室里圆姐儿就哼唧着大声哭了起来,沈棠宁只好撂下墨锭进去。
“圆儿怎么了?”
谢瞻跟打仗似的,眉头紧锁地抱着圆姐儿。
“你女儿不肯听话,不要我抱。”
沈棠宁现在哪里有工夫哄女儿睡,从谢瞻怀里接过圆姐儿,在女儿脸上香了一口,用小玩偶哄着道:“乖圆儿,娘等会儿再抱你,你莫哭,娘等会儿陪你一起玩小老虎……”
圆姐儿原本吃着奶正香中途却被打断,这会儿再见到娘亲怎肯罢休,梗着脖子就往沈棠宁怀里去钻,两只小爪子张牙舞爪地抓来抓去。
被小姑娘刚咬过的地方还泛着丝疼,这会儿她没轻没重猝不及防地抓过来,疼得沈棠宁轻呼一声,旋即看见谢瞻又朝着她胸口瞥过来,一时窘迫不已,连忙转过了身去。
“我去找奶娘。”
谢瞻垂眼说道。
“不用了。”
沈棠宁叹了口气,无奈看着怀里歪缠的小女儿。
“我来喂她。”
再不喂,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亲自喂她了。
这几日,只要一想到日后要与女儿长久分离,不能再见她长大成人,沈棠宁的心里便如刀割一般得刺疼。
女儿生下之后,她不去抱她,非是不愿抱,而是不敢去抱。
她害怕自己优柔寡断,舍不得与刚出生的女儿分离,可新婚之夜她便早与谢瞻有言在先,今日不和离,迟早有一日她也要被赶出镇国公府。
长痛不如短痛,她先提出和离,或许还能在离开时离开得更体面些。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若她真能做到无情ῳ*无义,无牵无挂,那便不是人,而是神了。
喂完圆姐儿,沈棠宁把女儿小心地放回了摇床里,重新铺开纸笔。
夫妻两人没人做声,沈棠宁替他磨墨,谢瞻提笔写字,不做思量,笔声沙沙。
沈棠宁驻目看去。
“忠毅侯嫡女沈氏,柔嘉贞静,贤淑温婉,嫁入谢家虽不足一载,孝侍舅姑,勉力养育长女,然今夫妻二人情意不合,暗生仇隙,既无孟光举案之情,亦无张敞画眉之好,难结同心,便如鹣鲽形单,孤鸿影只……”
沈棠宁不觉转了目光,望向谢瞻专注严肃的侧脸。
谢瞻自然是生得极好的,平日里她觉得他幼稚讨厌,是因他总捉弄戏耍她。
平心而论,这会儿他不说话时瞧着倒是顺眼许多,鼻梁挺拔,侧脸棱角分明,气势不怒自威,极富男子气概,倒叫她心生胆怯畏缩之意。
倘若这时再叫沈棠宁瞪他打他,那她是万万不敢再下手的。
说来也是奇怪,平日里人人都夸她脾气温和,偏偏遇上谢瞻,总叫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让沈棠宁意外的是,谢瞻虽是武夫,竟是文采斐然,不过片刻便倚马千言,洋洋洒洒,且字里行间对她并无怨怼愤懑。
或许以后即使分开,她也还有机会再来看女儿……
沈棠宁越想越远,直到谢瞻撕纸的声音把她拉回来。
“写错字了。”
他轻描淡写道,扔了手中的纸团。
沈棠宁再给他铺上一张纸,“无妨,你慢些写就好。”
谢瞻继续抬笔。
连续浪费了几张纸笺后,沈棠宁看着一地的废纸团,双腿都要站麻了,终于忍不住小声说他:“你就随便写写好了,不用这么认真的。”
谢瞻头也不抬地道:“和离书要写明和离缘由,递交顺天府备案留存,你以为我想?几年没动过笔杆子了,被你逼得在这里绞尽脑汁。”
沈棠宁只好闭嘴,盼着谢瞻赶紧完事。
谁料天不遂人愿,眼看谢瞻手里这张好不容易要结尾,外头传来安成的叫声,谢瞻立即丢下笔,说我出去一下就走了。
沈棠宁不晓得他有什么事,坐下来等他。
这一等等到深夜,她靠在床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翌日一早问过了安成才知道,昨夜宫里有急事,谢瞻一夜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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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营的卫兵们虽是保卫皇帝的宿卫,却不是整日窝在京都花团锦簇的膏梁纨袴,一旦各地有什么叛乱动乱,皇帝偶尔会下旨指派三大营前去镇压,以防止他们承平日久骨头松散。
前不久河南河北等地陆续有乡间教众结社造反,集结了足有三千余人,教主痛斥隆德帝弑兄夺位,穷兵黩武,横征暴敛,杀了十数名县官,打家劫舍后占山为王,引得隆德帝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