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儿,他不会趁你还没出月子就……强迫你了?”
温氏见女儿支吾着总不肯说,以为她有难言之隐,一时抓住她的手急道。
“没有没有!”沈棠宁忙摆手道:“您误会了,他从没强迫过我!”
温氏方松了口气,露出笑颜,连连点头。
女儿和女婿的成婚始于一桩始料未及的阴差阳错,始末她已从陈妈妈那里尽知了,对于和女儿有缘无份的萧砚,她虽对这个前女婿喜欢到心坎儿里,如今也只余一声叹息。
温氏毕竟是过来人,女儿既为了人妇,有了孩子,如今冷眼瞧着女婿待女儿也算事事体贴,上头婆婆仁厚大度,这就足够了。
再说两人盲婚哑嫁,凑到一处过日子,焉能要求事事圆满?那实在是吹毛求疵了!
陈妈妈昨日还同她说,她这个女婿在军中颇有建树,那是握有实权的,不似那些一无是处只能靠祖荫庇护的官宦子弟。
生得更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和姑奶奶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相得益彰,生出的圆姐儿跟个雪团子似的好看。
温氏越想越高兴,对谢瞻就满意极了。
姚氏却是嫌谢瞻太过倨傲,婚前都不见他去上门拜见她这个岳母,温氏那时和姚氏便颜悦色地笑说,姑爷到底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又是个极有本事的男子,傲气些在所难免。
何况他如今不也为着她的女儿,乖乖低头喊她一声岳母,认温济淮姚氏舅舅舅母了吗?
温氏对谢瞻,大约便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心喜,嘱咐沈棠宁与谢瞻好好过日子。
沈棠宁心里头苦笑,却不敢叫温氏看出来。
谢瞻正帮温氏医治眼疾,倘若这时候她再和温氏提与谢瞻和离的事情,温氏定会责备她过河拆桥,好好的日子不过,绝不会答应。
罢了,这事还是先从长计议吧。
上回圆姐儿满月宴的时候,姚氏寻了个无人的地方还悄悄问她,和离一事想的如何了。
沈棠宁说了自己的顾虑,姚氏觉得这样也好,给圆姐儿找个好的后娘,总好过谢瞻自己去找,找个佛口蛇心的女人,以后苦得还是圆姐儿。
日影西斜,沈棠宁看着天色不早,恋恋不舍地起身与温氏辞别。
出门时谢瞻说晌后他下值,正巧过来接她回家,这会儿不知为何不见人影儿。
沈棠宁等了两刻钟,怕回家迟了王氏担心,便叫人套了马车先走了。
……
马车里,沈棠宁疲倦地靠在车壁上。
她没猜错,萧砚的确回来了。
韶音的兄嫂原本在平宁侯府当差,温氏从侯府搬出来后,郭氏被大理寺捉走,沈弘谦休了郭氏,来求沈棠宁时,托人把锦书和韶音一家卖身契都递还给了沈棠宁。
锦书自小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韶音一家还表示愿意跟她,沈棠宁便令韶音爹娘都去了温宅伺候温氏,平日里帮她照看母亲。
适才在温宅,韶音的哥哥王敬寻了个空隙找到她,说萧砚已经回了京都。
那日冯茹告诉沈棠宁萧砚断腿,害得沈棠宁情急之下半夜突然发动,那是冯茹不怀好意地诓她。
萧砚在涿州运送粮草时的确被契人偷袭左腿中了火铳,不过没有伤及骨肉要害,如今已然痊愈。
她一早在大街上看见定北王回京述职,没有看到萧砚,是因为萧砚受了伤,在山西养了段日子的病,回京的日期应当会比定北王还要晚几日。
他没事就好。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今往后,他们二人应当都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了。
沈棠宁有些疲倦,阖目歇了会儿,心绪又飘到了别处去。
如今最叫她烦恼之事,便是帮谢瞻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夫人,以及如何跟温氏开口提与谢瞻和离一事。
先前她帮谢瞻遴选的几个女子,她自以为样貌是不错的,环肥燕瘦皆有之,谢瞻却一直没给她回信儿,她等了十数日,某晚实在忍不住了问他,谢瞻却露出一副“怎还有这事”的表情,原来他早把这事给忘了!
想到此处,沈棠宁不禁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脑中乱糟糟地琢磨着,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砰”的一声巨响,马车猝然停住。
“出什么事了?”
沈棠宁掀开帘子。
“世子夫人,车轱辘陷进泥淖里了,烦请您下车略等一下!”
昨日京都刚下过雨,巷子里积了水,道路泥泞,天色昏暗,一不小心马车就扎进了泥地里,车夫搬了个楠木脚踏过来,满脸歉疚地道。
“无妨。”
沈棠宁扶着锦书下了马车。
因是回娘家,这次出门就没带太多的人,除了韶音、锦书和车夫,还有一个跟车的小厮,两人吃力地搬着沉重的车轱辘。
眼瞅着金乌摇摇西坠,即将落幕,街上的行人也愈发地稀少,韶音不免焦急了起来,走过去问车夫和小厮道:“你们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车弄好了没?”
“没呢!韶音姐姐,这车轮外层的铆钉掉了一只,我和车夫在修呢!”小厮回道。
沈棠宁披了件披风,和锦书站在一处绿荫下,望着不远处的小径垂眸静思,微风徐徐,吹拂在人的脸上。
天边云蒸霞蔚,霞光五彩斑斓,中央一轮煌煌红日灿烂高悬。
就在这片绚烂的霞光中,她看见不远处一个黑点般的人影骑马朝她缓缓而来。
直到那人的眉眼轮廓愈发明晰,陌生又熟悉的面庞,浓黑的眉,清润的眸,眼底眸光闪烁,倒映出落日炽红的影子,最终停在离她几步之遥处。
他手握马缰,薄唇紧抿,一语不发地与她遥遥相望着,眼角眉梢落下细碎参差的暗影。
“姑娘!”
直过了好一会儿,锦书迟疑着低低叫了一声。
沈棠宁仿佛被惊醒般猛地转身,她想离开。马上那人就急忙跳下来,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她,却不敢再往前,只敢站在离她远远的身后痛苦地唤了一声。
“团儿!”
……
谢瞻十指紧握成拳,蓦地发力一拳捶在一侧的老树上。
木屑刺进他的指间肌肤,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从宫城下值,长安门奔出,策马一路狂奔来接她。
在临近黄昏,行人匆匆,倦鸟归林的街道上,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她的旧情人站在一处,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那着青衫的男人想来便是她念念不忘的萧砚了。
两人站在一道浓荫下,萧砚侧对着他,看不清脸,看嘴型他是一直在说。
沈棠宁始终低头不语。忽地,萧砚挨近她,与她并肩而立,抬手替她拂去肩头上的一片落叶。
她微微迟疑,也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即使隔着那样远,谢瞻都能看到他嘴角展露出的无限欣喜与温柔,动了动唇——
这男人唤了世子夫人的乳名!
长忠下巴都要惊掉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主子。
只见他那张僵硬的俊脸上,不过是在勉强维持平静,后槽牙咬得死死,唇角泄露出一丝不阴不冷的笑,以至于面容都透着些许的扭曲。
长忠骇异不已,默默后退几步,要是这两人待会儿打起来,他是应该上去帮忙,还是回府找人劝架……
哪知谢瞻咬牙看了片刻,竟霍然转身,大步上马离开。
长忠忙追上去,也爬上了马。
谢瞻一路回府。
天光惨淡,映着漫天残阳如血。
府医曹全明日休沐,准备下值回家,经过一处抄手游廊时,有人龙行虎步,气势汹汹朝他走来,行动间带起一股森然寒风。
曹全抬头一看,是世子,忙不迭避让行礼。
“世子!”
谢瞻猛地顿住步子,扭头朝曹全看去,眯了眯凤眼。
“曹大夫?”他冷声道。
曹全直觉世子心情似乎不大好,周身散发一股寒气,擦擦脸上的虚汗,小心回道:“是小人!”
曹全平日里专替沈棠宁请平安脉,沈棠宁怀孕期间的身体就一直是他在调理。
片刻死寂的沉默中,曹全听谢瞻缓缓开口。
“世子夫人近来身体如何?”
曹全舒了口气。
“世子夫人近来有些不思饮食,小人给世子夫人添了两张调理脾胃肝肾的新方子,并食疗膳食进补,春夏之交,人易心浮神躁,阴虚火旺乃常见之症,不足为惧,想来世子夫人不过多久就能脾胃健合,见效好转。”
“嗯。”
谢瞻淡淡地应了声。
“倘若行房,她可受得?”片刻后,他再问。
“……”
曹全瞪大双眼。
好一会儿,确认自己耳朵当真没有听错,老脸腾得一红。
大约一个月前,沈棠宁刚出月子,谢瞻也如是问过他。
年轻小夫妻嘛,成婚时就大了肚子,禁.欲太久,难免猴急,人之常情。
曹全轻咳了一声道:“世子夫人恢复得很好,可行敦伦之事……不过世子夫人素来身子单弱,又是刚生产不久,世子若行房事,还请体谅则个,不宜……咳,”委婉道:“不宜过于激烈。”
谢瞻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抬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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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宁回府后才得知,谢瞻先她一步回来了。
府内已经掌灯,她打发锦书去告知了王氏一声报平安,旋即回了寻春小榭。
屋里隐约传来孩童含糊呜咽的婴语声,沈棠宁心一软,脚步轻快许多。
走进屋内,谢瞻怀里正抱着圆姐儿,逗哄着四处走,见她走进来,眼皮撩了下,淡淡地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