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煜怎么可能会是当今天子?!
那张多年来只存在梦中,依稀在辰哥儿身上窥出几分影子,曾经无比熟悉的英武面庞……现竟赫然就在眼前。
由天而降了道巨雷,直直砸落在徐温云身上,她脸色唰得一下惨白,眸光震动,满面骇然,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任何人提及周芸这重身份,她合该都是抵死不认的,可眼前之人是陆煜!是这世上最熟悉她,赤**裸相见过无数次,清晰知道她身上每个特征与构造的陆煜!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半块银元都拿不出来,日日只能嚼饼,鞋靴破了都要继续搓着脚穿的江湖莽汉。
如今竟然会摇身一变,成了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威势擎天,瞬间让半数朝中官员都身死灭绝的九五至尊呢?
徐温云大脑有片刻顿停,眼前不断闪烁着金星,甚至感觉天地乾坤都在倒旋。
人在过于惊惧中,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她若现在还负隅顽抗,无疑是作茧自缚。
她内心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将手腕由他指尖轻挣出来,又后退着跪了几步,喉咙冒火,干涩难言,异常艰难,由牙缝中挤出来句。
“……臣妇徐温云,见过皇上。”
声音与以往一模一样。
指尖触碰是有实感的。
是了,是她无疑。
李秉稹将她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浓墨般的凤眸,眼底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今日见了你,朕也同样意外非常。
朕原以为你死了,谁知你竟就死在了京城,死在朕眼皮子底下,死去了给别人做妻……
周芸,你真是好能耐,好本事啊。”
他每说一句,徐温云都觉得心头被巨锤捶打一下,心胆俱裂,胃部也开始痉**挛,通身好似都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
身前抛来张奏本,纸页翻腾展开。
正是当初她入镖队时,用来掩盖身份,名为周芸的籍户单据,上头用朱笔小恺赫然写着四个字——溺水而亡。
“欺君,乃死罪。
朕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徐温云身上的汗毛尽数竖立,鸡皮疙瘩蔓延到了肌肤的每一寸,额间沁出冷汗,整个人都发虚。
铁打的事实就在眼前,她又该如何分说?
直接说丈夫身患隐疾,这户籍单据是为了给她隐藏身份,好让她上外头勾搭男人,借种求子的么?
不。
不成。
他现在好像只是单纯气愤自己隐瞒身份,浑然还未察觉到什么借种求子。
若是现在直接坦白,岂不是自曝短处?
欺君,只死她一个。
可若牵扯到皇嗣,事态的严重性直接升级百倍。依着他登基后的种种狠辣手段来看,荣国公府满门以及整个温家,毫不例外,都要被抄斩。
刚刚养好身体的孱弱妹妹。
寒窗苦读十数年的状元弟弟。
甚至或许就连辰哥儿,都会被视为来历不正,见不得光的野种,被幽禁被唾弃被砍杀。
……
不。
不能让他们都受到牵连。
宁愿只认下伪造身份。
也绝不能坦白借种求子之事。
她头皮发麻,牙齿咯咯吱吱上下碰撞,魂飞体外,只听得自己用又轻又细的颤抖声音道。
“……臣妇并非刻意欺瞒。
皇上也知,世家大族官宦人家,许多时候为行事方便,都会备上几个假身份,臣妇的父亲也为我备了这一张。”
说着说着,徐温云好似冷静了些,努力稳住心神,极力掩盖着。
“后来到了津门,姨母见我臂上的朱砂痣没了,知我不再是清白之身,再三逼问之下,得知了随镖路上醉春碎魂丹的种种……那些事情传出去有碍名节,姨母为怕我今后不好嫁人,便去官衙将这张籍契单子销了户,还再三嘱咐,让我务必对过往三缄其口。”
这番说辞,是后来郑明存去津门善后,回来特意嘱咐过她的,如若实在有一日捂不住,暴露了周芸的身份,那按照这个说法,可保万无一失。
皇上闻言并未说话。
也不知有没有被这番话糊弄过去。
几息之后,殿中又响起了他略带冷沉,且充满嘲弄的声音。
“……倒是又再嫁了。
怎得,莫非那郑明存,是同你亡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么?”
徐温云感觉到脸上又热又燥,贴身衣物近乎都已经湿透,全身的血液也仿若都齐齐上涌,面上神情愈发难堪。
“……臣妇当时并不是寡妇,仅仅是个待字闺中的官家女子罢了。
可一则出门在外,个弱女子不好与人掏心掏肺,将家世背景全盘托出;二则,也有些玩闹心起,想借着假身份行事张狂些,才用了寡妇的名头做遮掩。”
“离开镖队一个月后,遇见了夫君。
他身为国公嫡子,家财万贯……臣妇能嫁给他做续弦,实属还是高攀。”
说完这番话。
殿中陷入了如死一般的沉寂。
徐温云纤长如鸦羽般的眼睫颤个不停,心脏跳得几乎要蹦出来……这再三的哄骗,必是惹得他生气了,可这人为何没有发难动怒?
她心中更加忐忑不安,不禁大着胆子,惶惶然朝前头望去。
殿内有多根红色巨柱支撑,精细雕刻着回旋盘绕,宛然如生的飞龙,地铺白玉,高悬着华丽的丝绸帷幔。
十二幅碧绿翡翠金丝楠木屏风前,那金漆雕龙宝座上,年轻且英武的帝王,如凛冽雪松般端坐着。
他通身已无半点江湖莽汉的影子。
那身镶金的龙袍,以及身周所有堆砌出的一切,无时无刻都在显露着其尊贵的身份。
天潢贵胄独有的雍容矜傲,更是在他身上体现了淋漓尽致。
她对上了男人冷执淡漠的眼。
他的眸中是无尽墨色,仿若深不见底的沁骨寒潭。
“名字是假的。
寡妇的身份是假的。
就连那劳什子亡夫,也是你胡编乱造出来哄骗朕的……
所以唯有嫌弃朕穷困潦倒,不堪托付这点,是实打实真的……周芸,你是这个意思么?”
第五十六章
“名字是假的。
寡妇的身份是假的。
就连那劳什子亡夫, 也是你胡编乱造出来哄骗朕的……
所以唯有嫌朕穷困潦倒,不堪托付这点,是实打实真的……周芸, 你是这个意思么?”
徐温云嗓子发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扼住,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只继续硬着头皮道。
“……谁不愿意过富贵日子呢?
臣妇庸俗,是个唯利是图之人。
而皇上当年看上去实在太过落魄,既无家业, 又无田产, 不仅不愿考功名,还不屑于参武举, 日子看上去实在是无甚奔头,所以臣妇实在无法安心……”
说到此处。
徐温云又深看他一眼, 继续紧着嗓子道。
“且就算臣妇伪造户籍,可皇上不也同样……隐藏了身份么。
当年之事本就各有难处, 所以臣妇就算有错,也理应罪不至死, 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空气骤停。
落针可闻。
徐温云匍在地上的发抖的身体,逐渐僵直,她只觉得过了一个纪元那么久, 才听得上头继续问了句。
“他待你如何?”
皇上没有发怒。
没有命人将她拖出去砍头。
却只淡问了句,他待你如何?
现在是谈这些儿女私情的时候么?这个问题使得徐温云头脑有些发懵, 心中的感受逐渐开始怪异, 不过现在还未回过味来。
脑中混沌不清, 囫囵吞枣回答着。
“……自是待臣妇极好的。
温和有礼,看顾有加, 从未对臣妇说过一句重话,额,还看顾臣妇家人,照拂弟妹,教养孩子……”
李秉稹隐隐期盼她会说出与郑明存不一样的说法。
她如若说夫妻生活不协,时常争吵不休,婆母苛待,妯娌针对,身陷水深火热当中……
他二话不说,就能让她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