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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复洲?
这个名字的瞬间,徐温云有几分惘然,好似远在天际,莫名传来的称呼……反应了几息之后,瞬间清醒,由塌上坐起身来。
许复洲调任入京这事儿,她曾听弟妹提起过,不过二人素日并无交集,以往在容国公府时,也未见他冒犯上门过。
徐温云青丝还纷乱着,神情却已是一片肃然,带着将将睡醒的嘶哑声,懵然道了句。
“他来此处做什么?”
第八十九章
别苑, 前院。
议事正厅。
灿烂的秋阳,沿着高阔的窗棂洒入厅中,斑斓的光影间, 浮尘可见,在地上投射出道泾渭分明,黑白分明的窗影。
徐温云终究还是知会门房,将许复洲请了进来。且她并未坐在主座上,而是与他相对,坐在了对面的圈椅上。
二人多年后再相见, 彼此心中都有种有些造化弄人的微妙感受, 见过礼后,都端坐着, 两厢里都未说话。
此时无人在意的屏风后,一个小小的身影, 轻手轻脚入内,趴着屏风缝隙往里头望。
自母亲和离后, 辰哥儿就对其他陌生男人,都有种莫名的防范之心。现正睁圆了眼睛, 仔细打量着厅中之人。
这个伯伯是以往从未见过的,望向母亲的眸光满是心疼……会不会,又是另个想要来做他后爹之人?
可他长得不如李伯伯俊秀。
身型不如李伯伯高阔。
……如果实在要选后爹, 那还是李伯伯吧。
辰哥儿又将以往见过的那些叔叔伯伯,全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好像也确实没几个能比得上李伯伯的。
他正这么想着, 垫着小脚尖, 原还想看得更真切些,身后遍寻孩子无果的乳母寻了来, 望见这幕,吓得立即抖了三抖,忙入内将孩子抱了出去。
“夫人正在谈事,辰哥儿乖,莫要上前搅扰。”
辰哥儿被乳母抱在怀中,倒是乖顺得很,没有挣扎。他只转转黑葡萄般的眼睛,奶声奶气道,“乳母,李伯伯好像喜欢母亲,若是晓得母亲同旁的伯伯说话,他会不会生气啊……”
事实证明,辰哥儿的担心不无道理,且此事根本就瞒不住,他的“李伯伯”马上就要晓得此事。
其实别苑中所发生的一切,徐温云这几日见过哪些人……都瞒不过李秉稹的眼睛。只不过前几日她见的都是亲近女眷,没有什么值得提防之处。
今日登门拜访的,却是位男宾。
门房由其中咂摸出些不对劲儿来,所以自许复洲出现在院门口的瞬间,就传了消息给暗桩,将消息递送入宫。
养心殿内。
皇帝正与几个内阁大臣商议要事,老臣们偶尔有几句争辩,也会被李秉稹清清徐徐的声音压下去,由厚重的帷幔中传来,透着十足的矜贵,压迫感满满。
庄兴率先知晓消息,有心想要入内报信儿,脚下步子却有几分踟蹰……
万岁爷商议政事的时候,除非是边关传来的战事急报,否则是绝不允许任何人搅扰的。
庄兴掂量了番云夫人在陛下心中的重要程度,终究还是没敢耽误,趁着内监入厅给阁臣们更换茶水的功夫,附到李秉稹耳旁,简明扼要将此事说明。
他眼见皇帝面上神情并未更改,眼底的眸光却微沉了沉,金丝楠木桌面下,指尖快速拨弄起了碧玉扳指,透露出些内心的焦躁。
庄兴退出厅中,照例候立在外头。
他明显感觉议事的进程加快了不少,在短短两盏茶的时间内,皇帝就处理了完了几桩亟待安排的要务,而后冷声道了句“推后再议”,朝臣们便纷纷起身退安了。
庄兴隔着帷幔看了眼万岁爷脸色,有种黑云压城的阴沉,他等了几息,却不见皇帝有任何动作,只得揣着心尖踏入厅中。
极力在其中周旋着。
“皇上,云夫人也是听说,她胞弟徐绍有话让许大人通传,所以这才让许大人入院的。”
呵,什么有话通传?
分明就是那许复洲贼心不死。
李秉稹眼底一哂,蓄力狠按扳指一下。
他依稀记得以前在入京路上,徐温云还是郑家妇时,那许复洲就在岳州湖心亭时,对她痴缠不休。
怎得四年过去了,那厮竟还卷土重来?
“皇上若是实在担心,不如亲自出宫去别苑看看?”庄兴眼见他面色实在难看,不由轻声道了这么一句。
李秉稹眼周骤紧,掀起眼眸斜觑了他一眼,剑眉微挑。
“区区小事,也值得劳动朕去看?
她与朕连孩子都生了,莫非还能同那许复洲双宿双栖不成?”
庄兴面上有些讪讪,只得立即轻抽了自己两下嘴巴,他心中知道皇上在意,可却被这话堵得,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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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头。
永安街,别苑。
许复洲抬眼,向对面自小结识的青梅望去。
她并未刻意打扮,只穿了件艾青色的家常衣装,青丝挽起,简单缀了根造型简单的玉簪,浅浅坐在圈椅上,仪态大方,清艳无双。
按照郑家对外的说法,旁人都不知辰哥儿是徐温云的亲生骨肉。
所以现在许复洲,以及全京城的人眼中,徐温云是个无依无靠,为夫家所不容的和离女人,是郑家的下堂妇,身边还跟了不是自己亲生骨肉的拖油瓶…
何其凄惨?
何其悲哀?
许复洲望见她眼底一片青黑,一看就是没有睡好的样子,又想起郑家近日来发生的那些事,实在是为她痛惜不已。
“……云儿,这些年你在郑家受苦了,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将你直接扣在岳州,也好过你遭受这么多搓磨。”
此处是皇帝专门安置她们母子的别苑,其实按理说,是很不该放个外男进来的。
可对这位竹马,十几年的情谊在心中,就算已没有了男女之爱,却也至少还是些兄妹之谊。
隐约猜到他此行的目的,徐温云想要帮他解开心结,也算是对得上他这多年来,在地方上对徐家的帮扶之恩。
眼见他还是一如往常般钻牛角尖,徐温云只笑笑,并未就着他的话讲,只公事公办问了句。
“不知今日许大人上门,所为何事?”
时光荏苒,许复洲也沉稳了许多,端坐椅上,有种四平八稳的气度,面对佳人清透冽冽的眸子,他心中的话也藏不住,于是直接开门见山。
“你如今已经和离,而我于一年前丧妻,想来这是上天的安排……云儿,不如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天知道许复洲听闻她与郑明存和离的消息时,心里有多开心,他从未奢望过还会有这一天,所以现在望向她的眸光中,满是希冀与喜悦。
“我如今在吏部担任文选司郎中一职,在京中也置办了产业,府宅也在这永安街上,就离此处不远,不说什么大富大贵,今后也绝不让你为生计发愁…”
文选司郎中,主管文官的选任与升调,影响力大的同时,油水颇丰,是个肥差要差。
对面男人温声徐徐说着话,徐温云眸光盈盈,含笑听着,依稀有那么一瞬,二人都觉得好似回到了少年时,两小无猜的青涩时候。
“你我自小熟稔,知根知底,就连用膳口味都相近,根本都用不着怎么磨合……且你放心,此事我已率先同徐绍通过气儿,他也是应了的,想来衡州徐伯父那头,也是乐意的。
……云儿,现就等你点头了。”
在男人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徐温云听得有些入了神,她实在不禁想,如若当年郑明存没有搀合进她的人生中,她与许复洲,应该是相当和美的一对吧。
可惜没有如果。
不过这次,徐温云倒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回绝,她暗衬了衬,想着应该如何才能让他从这一头脑热中清醒过来。
她勾勾唇角,一副就事论事的模样气。
“……许大人方才之言不无道理,唯一没有提及的,便是孩子。”
许复洲怔愣一瞬,而后道,
“孩子并无妨碍。你若嫁过来,我膝下那个不到两岁的嫡长女,自是直接认你做母亲。”
“至于你带在身边的那个,他既不是郑家的血脉,又非你的骨肉……其实按我心里真实的念头,最好还是得替他寻到亲生父母,到时候再赠这孩子笔钱财便是。”
许复洲内心中,并不愿意养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其实论理讲,那孩子既是郑明存收养的,那合该是郑家的责任,很不该再拖累徐温云再嫁。
如若那孩子跟着她嫁过来,又算怎么回事儿呢?
既非嫡子,又算不得庶长子,哪怕当个继子养在家中,其实心里也觉得膈应。
许复洲这么这么想,实在也是无可厚非。
这样的反应,在徐温云意料当中,她倒也并未生气,只是觉得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如向许复洲吐露实情。
他当年见过陆煜,入朝为官后,迟早得见皇上,借种留子这事儿,今后未必能够蛮得住他。
“许大人,我此生还从未有过要做后母的念头。
且不怕告诉你的是,跟在我身边那个快四岁的男童,他其实是我亲生的孩子。”
???
此 言一出,许复洲通身都僵了僵,他眉头紧蹙,满面疑窦,略略有些慌乱眨了眨眼,下意识有些不敢相信。
“不会啊…如若当真是容国公府的嫡长孙,郑家断不会让孩子跟着你的……他合该就是领养来的,且都快四岁了……云儿,你这倒是将我闹糊涂了……”
许复洲脑中混沌着,带着满腹的揣度与探究抬眼望去,却见她又不说话,只恬静地坐着,面上一片清明。
不会的。
一定是因为不想要嫁给他,所以她才在此处胡诌,那孩子若不是郑家的,那莫非还是她红杏出墙得来的么?
若当真如此,郑家哪能容得她?事情一旦捅漏出来,不是和离能脱身得了的,只怕早就将她沉塘了。
所以他勉力稳住心神,略扯扯嘴角,“……你若不舍,将那孩子带来许家也无妨,切莫拿此事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