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为何这里有两口这么大的水缸?”
“这些缸中装着水,是主要是预防宫中发生火灾,也有镇宅辟邪的用意……”
……
辰哥儿乍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下意识就会格外亲近李秉稹,睁圆了眼睛四处打量,只觉得处处都新奇。
李秉稹并未觉得丝毫不耐烦,全都一一作答。
其实早在得知真相的那天,李秉稹就想带辰哥儿入宫了。
这孩子身为龙裔,本该就生活在这天巅皇城,被万千仆婢簇拥着,在繁华富贵窝中长大。
母后在后宫殚精竭虑许多年,自他登基后才略略心安些,原本应该好好颐养天年,却一直操心他的婚事与子嗣。
今日便将辰哥儿带入宫,好好宽一宽老佛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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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头。
太后入宫之后的头一件事,就想寻皇上说说话,可命人去养心殿走了一遭,人竟然不在?
这委实让太后惊诧。
毕竟以她对儿子的了解,他每日除了上朝,就是在养心殿处理政事,且如今内忧外患都解决得差不多了,理应也不会去京郊外巡军。
那皇帝好端端的,是去了哪里?
若直接去问养心殿的人,他们必然不敢泄露皇帝行踪,可太后在后宫浸淫多年,在许多察觉不到之处,安排了些亲信与眼线,唤过来一问便知。
“回禀太后,皇上自您离京祈福后,这半月以来,都留宿在永安街的一间暗宅中。每日都是官员下值后换身便装出宫,翌日清晨又在上朝两刻钟之前回来。
庄总管下了令,嘱咐在养心殿伺候的所有人,不准将此事外传。”
夜宿在宫外?
那必是皇帝在外头金屋藏了娇。
但以太后敏锐的嗅觉,瞬间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寻常之处。
皇帝就算看中了个女子,大可直接给个封号,一顶小轿抬入宫来。
何至于如此奔波往返?
原因无外乎只有一个:那女子身份不便,见不得光。
太后忽想到了什么,捂着胸口,吓得心脏跳空一拍,急急发问,“那暗宅中究竟住的是什么人?……莫非是什么暗娼妓子,名满天下的花魁?”
“倒也不是。
……住在那宅中的女子,太后也曾见过,便是之前容国公府的嫡长媳,那位入宫燃灯祈福的徐娘子。”
什么?
怎得会是她?
这个答案显然是出乎了太后意料,她瞳孔骤紧,两道弯如细柳的眉毛,立时拧在了一起。
尤记得在离京前,也不知容国公府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皇上竟意欲灭郑家全族……莫非是就是因为那个徐娘子不成?
那徐温云瞧着倒是个老实乖顺的孩子,未曾想竟是个如此手段高明的狐媚子,胆大包天,竟敢勾引到皇帝头上去了?
皇帝也是猪油蒙了心。
那么多家世清白的秀女,看上谁不好,竟看上了个朝臣之妻?也难怪只在宫外置了个宅子养着她,若是当真让她入了宫……巧取豪夺,君夺臣妻这一出,岂非要受天下人诟病?
太后将这些念头在脑中过了一遍,只觉被气得头晕目眩,心中积着一团火,抬高手掌蓄力拍在金丝楠木桌面上,冷声道了句。
“待皇上回宫后,叫他立即来见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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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头。
銮驾才过了碧华门,李秉稹就收到了太后的传信,不过因为身边带着辰哥儿,所以他并未立即前往慈宁宫,而是先带孩子在宫里熟悉了一番。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孩子适应了些之后,他才让乳母好生侍奉着,又命庄兴寻了个几个半大的小内监,在旁陪着辰哥儿……待一切打理妥当,他才往慈宁宫赶去。
辰哥儿的身世,断然是瞒不住的,且太后回宫已有小半日,指不定已经打探出了些细枝末节……
李秉稹心中这么想着,撩袍踏入殿门,果然就见母后脸上一片愠色,他只先装作看不见,一如以往般上前颔首问安。
“儿子给母后请安。
母后为国祈福,一路舟车劳顿,必是辛苦。”
以往太后若是听了这话,必然觉得心中熨贴,可今日有气,做不来什么慈母的姿态,只鼻腔中轻呲出口气,冷道了句。
“本宫确是辛劳。日日山中修行,粗茶淡饭地吃着,每日都要将佛经颂上千百遍,为的就是向上苍祈求国运昌隆。”
“而皇帝却将本宫离京前的嘱咐,全都抛诸脑后,放着宫中正经儿的嫔妃不宣召,魂儿却被个宫外的臣妇勾了去…
皇帝,你这是肆意妄为,倒行逆施。”
自儿时离京之后,李秉稹就鲜少遭受母亲训骂,偶尔难得回京述职,陆霜棠也每每都是嘘寒问暖,鲜少如此动怒。
母后是肃国公府嫡女。
自小金尊玉贵,受最严格的教导规训长大,眼里容不得半点沙。
依她方才的这番话来看,便还只了解到君夺臣妻的层面,就已如此生气。
……若得知了借种求子的实情,那还了得?
瞒是绝对瞒不过去的。
撒下一个谎,就要用更多谎去圆,指不定今后还会母子离心……那绝不是李秉稹愿看到的结果。
可大局未定之前,还不能让母后知道所有真相。
现只能将希望放在孩子身上。
盼着太后见了辰哥儿之后,能有所包涵动容。
“母亲息怒。儿臣之所以每日出宫,倒也不全是为了儿女私情,而是……事关皇嗣。
儿臣四年前还未起势时,乔装改扮成个镖师,在入京路上与个女子有了私情,后来儿臣心悬大计,暂且将她撇下,谁知后来就再也没能寻着她。”
“也是近期与她重逢后,才知当年她已有身孕,因心中不忍,将腹中孩子生了下来,那孩子如今已快四岁。
所以朕出宫,实则是为了重新修复这四年断开的父子之情。”
“母后,您已有皇孙,做皇祖母了。”
李秉稹尽量避重就轻,含糊其辞,捡些不太紧要的事实,与太后大概交代了一遍。
太后是何其聪慧之人,立即察觉出了这番话中漏洞颇多。可再警觉的人,在听到“皇嗣”这两个字的时候,心中万千的疑窦,也可以暂且压下。
且什么臣妇不臣妇的,也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升级做皇祖母这桩事上。
太后面上神色有些审慎,又有压不住的希冀,她抓紧圈椅椅背,颤着嗓音问道。
“你确定没有弄错?
…确认那就是皇嗣,是你的血脉无疑?”
李秉稹颔了颔首,
“若不能肯定,儿臣又岂会将此事捅到母后身前?那孩子现下就在宫中,我这就命人抱来,母后一看便知。”
小半柱香后,在紧张不安,万分忐忑中,太后只听得殿外传来阵脚步声,她悬着心尖,掀起眼眸望去……
只见个身着万字福纹锦缎,头顶带着虎头帽的孩童,闪烁着新奇的眸光,脚步颠颠由殿外跑来。
在乳母的帮助下,迈开小脚,略微有些艰难,跨过了横高的殿门。
软萌可爱。
童稚天真。
就那么小小的一团,满脸带笑,展开双臂就朝皇帝奔去。
太后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她原还有些犹疑,担心那孩子是不是天家的种,可现在看那孩子的眉眼,轮廓……几乎就与李秉稹儿时生得一模一样。
太后一时感怀在心,鼻头一酸,眸光中瞬间就泛上了些晶莹……
第一百零一章
辰哥儿虽说在御花园中, 玩了了好一阵蹴鞠,可却并未忘记正事儿。
尤记得在入宫之前,李伯伯有特意嘱咐过, 今日要带他见位德高望重的老奶奶。
在世家后院中长大的孩子,免不了要跟在母亲身后应酬,见过容国公府的各房婶娘姨母,经历那些场面多了之后,辰哥儿已经做到做到了见任何女眷,都不会怯场的程度。
他跨入那座金碧辉煌的殿中, 先是扑到李秉稹的怀中, 抬眼就望见正中雕花凤座上的老者。
她生得好美。
雍容华贵,气韵高洁。
除了鬓边的几缕白发, 以及眼尾拖长的些微细纹,俨然看不太出年龄。
最主要的是, 辰哥儿也不知为何,虽是头次相见, 却觉得她格外亲厚,甚至比郑家那位已然去世的祖母, 还要更加可亲。
所以压根儿就不用李秉稹示意,辰哥儿自己就迈开小腿,就像以往过年贺岁一样, 上前规规矩矩地跪下,给太后又是作揖又是磕头。
笑眼弯弯, 奶声软糯道了句,
“祖奶奶好, 辰哥儿给您请安。
祝祖奶奶笑口常开,福寿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