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也有灵性,许是咂摸出男人不好惹,且又没有恶意,围着脚边绕了几圈后,便轻而易举接纳了他。
院中还有些乱。
草绳上挂着待晒干的豆角,腌料也四处摆放着,盆中也还积压了些未来得及洗的衣物……倒显得极有生活气息。
人在尴尬且无措的时候,话就会莫名其妙变多。徐温云脚不沾地拾掇着,一面不好意思道。
“……着急出门,未来得及料理院子……你先坐,我给你泡壶茶,没有你惯爱的碧螺春,石崖茶可以么……你用过膳没有,若是没有……”
徐温云才将院中的石桌收拾干净,正要扭身去厨房烧水,就被男人圈住杨柳腰,紧紧抱在怀中。
粗重的喘气声,密密麻麻洒落在脖颈间,徐温云僵立当场,下意识挣了两下,反又被箍得更紧了些。
耳旁传来男人咬牙切齿的低哑声。
“你分明是个那般八面玲珑的人,对上孝顺父母,对下关爱弟妹,看护孩子,甚至对那狗腿子婢女都维护有加……凭何对朕就这般狠得下心,你这毒妇!”
徐温云闻言,心头也是一阵酸涩,她愧怍低下头,声调中充满歉疚。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可只有我彻底消失,才是真正对所有人都有益。我无才无德,不值当皇上这般挂念,更难当皇后宝座。”
“江山需你守,太后需你孝,皇子更需你教养……煜郎,你莫要为我耽搁在此处,快快回京吧。”
李秉稹越听越气,眸底都翻涌上些戾气,圈抱着她柔软腰肢的力道不减反增。
“……你离开京城月余,也不问问朕与辰哥儿过得好不好,夜里是否睡得着,张口竟就要撵朕?
莫非朕与儿子,在你心中当真就这般无足轻重?”
听他提起辰哥儿,徐温云面上闪过些挣扎与纠结,终究没能狠得下心,颤着嗓子问道,“……辰哥儿他,可还好?”
“那么小的孩子,乍然离开生母,如何能好得了?可孩子聪慧乖巧,面上看不出什么,只将悲痛生憋在心里,晨起时枕巾哭得都是湿的……云儿,你当真就不心疼?”
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能不心疼?可除了心疼,徐温云委实也不知该做些什么,难道就又这么着回京,引得太后忌讳猜疑么?
李秉稹晓得她心中顾虑,并未步步紧逼,而是掰住她的肩头,眸光灼灼定望着她。
“朕只问你一句,抛开地位权势,忘却过往的种种龃龉……你就当真不曾对朕有过一丝心动?”
他的眸光似能直接看透人心,徐温云眼睫颤动,整个人都有些微微发抖,她知此时应该说“没有”,可嘴唇翁动一阵,却终究说不出违心之言。
“……煜郎,我怕。
我怕留在京中惹人非议;怕入宫后为太后所不容;怕因我一人之过,搅得家不像家,国不像国……”
“你说我自私也好,懦弱也罢。
……我实在担不起皇后之责,更不想被皇后之名束缚……比起做被人敬而远之,不苟言笑的一尊佛,我宁愿当乡野林间的一只雀儿。”
“煜郎,我确心里有你,也很挂念孩子。可如若为了你们,就要在京城提心吊胆一世,夜夜都不能安眠……那我便要不起了,我没得选,我只能逃。”
这是二人在一起这么久以来,她头次这般掏心掏肺般,道出自己真实的所思所想。
李秉稹在她秋水般潋滟的眸光中,看出了挣扎与痛苦,亦感受到了那些难以压抑的情意。
他胸口钝痛,心疼地将她重新拥入怀中,抬手抚顺着她的薄背,嘶哑着嗓音安慰道。
“都怪朕。是朕未能将事务调停妥当,才引得你如此忧心疑虑。”
徐温云在男人怀中猛烈摇头。
摸着良心讲,身为九五至尊,他待她已足够宽宥足够好了,反倒是她不够坚定,一退再退。
“其实都无妨。
你不愿做皇后,不想待在京城……这些都使得,朕征战多年也乏累了,你若喜欢此处,朕就命人将辰哥儿接出宫,咱们一家三口,过过闲云野鹤的闲适日子。”
徐温云顿然抬头,盈盈的眸光中蓄满了泪水,“这如何使得?你是皇上,若不在京城坐镇,朝中出了乱子如何是好……”
“朕常出军在外,也未曾见祁朝的天塌了。你便将心放回肚中,有内阁那些老臣顶着,出不了什么乱子。
且此处离京诚也近,隔三差五回去一趟便是。”
徐温云还是觉得不甚妥当,薄唇轻抿,贝齿将唇壁咬出血来,“煜郎,你委实不必为我这般大费周章……”
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些什么,就被男人生生截断。
“云儿,朕不指望你能立即放下心结,对朕全然接纳……可至少在朕靠近时,你可否莫再推诿?”
“你屡屡如此,真真让朕伤心。”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屡屡如此, 真真让朕伤心。”
此言直接让徐温云的歉疚之心达到顶峰。
四年前,她费尽心机骗了他的种。
四年后,她先因掩盖事实真相, 伙同郑明存扮演恩爱夫妻做戏;后又被太后半胁半迫,行出火后死遁这招。
为了弟妹,为了孩子,为了名声,为了自由……她永远都是狠心无情,将他抛诸脑后, 拂袖而去的那个。
而眼前这个总是被瞒骗, 被舍弃的男人,也急恼过, 生气过,可难得的是从始至终都未曾放弃过她, 一直坚定不移站在她身侧。
这么浓烈的情意,足以让徐温云卸下心防, 甚至自惭形秽。
她自问此生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他多有亏欠。
徐温云低垂下头, 面对这份真挚的爱意,终于没有再选择躲闪,而是鼓起勇气, 抬手回抱住男人细窄的腰身。
“煜郎,多谢你。”
她温声道了这么一句, 算得上是服软, 二人缱绻相拥了会儿, 她又由男人怀中扬起脸,柔声细语问道。
“煜郎饿不饿, 给你做菜赔罪可好?
如今板栗正新鲜,我昨儿去山林里拣了不少,这就剥了,做道板栗炖鸡如何?”
就算遭遇坎坷, 历经千帆也无妨,只要她能开始敞开心扉,那便什么时候都不晚。
李秉稹心底慰然,在她光洁的额头,浅浅落下一吻。
二人各自忙活开来。
徐温云先是将院子收拾了,而后就准备做菜。她不敢杀鸡,多花了几文钱,劳驾邻居家的牛婶将牲畜料理干净,再过片刻就取回来下锅。
而趁着她淘米做饭的功夫,李秉稹倒也没闲着。他身为九五至尊,行军粮草不济时,树皮也是啃过的,并不是个娇矜性子。
先是抡了斧头,麻溜将院中堆积的柴火砍了,挪到柴房中垒放整齐,又运轻功修缮了屋顶,顺手还换了个车轱辘。
二人之前就有感情基础,将话说开后,就迅速代入角色,如同世间的民间夫妻般,过起了最寻常不过的日子。
整整大半个时辰,他们并无太多话语,许多时候默契对视一眼,一来一回搭几句腔……仿佛时光都逐渐变得缓慢,美好而又温馨。
“板栗炖鸡,清炒野菜,还有你喜欢的湘南小炒肉,最后的最后,近来我卖的最好的干拌酸豆角……煜郎快尝尝味道如何?”
经过院里院外的忙活,李秉稹的袖边袍角,都沾染了些尘灰暗渍,饶是如此,也难掩丰神俊逸。
就这么端坐在木桌前,生生将这间简陋的农舍都衬得明亮了几分。
李秉稹一举一动间都透着修养与清贵,他抬手执著,将每道菜都放入嘴中尝了尝,笑着颔首。
“不错,云儿手艺愈发精进了。”
其实方才在很多个瞬间,徐温云都觉得自己在做梦。眼前这个人,乃坐拥天下的皇帝,那只掌玉玺握朱笔的手,岂能当真为了她去握斧劈柴呢?
她眼底盈盈一颤,抬手舀了碗鸡汤,递送至男人身前。
现下已是初冬,桌上腾腾冒着饭菜香的氤氲雾气,阿黄在桌脚眯着狗眼休憩着,村道上远远传来打更人的悠扬铜锣声……
端坐在云尖久了,偶尔感受感受人间烟火,倒也让李秉稹觉得新鲜与稀奇。
昏暗微弱的烛光下,李秉稹眸光灼然,望着对面桌上的佳人,这倒让徐温云有些不好意思。
她此时才意识到,自今日男人出现在眼前的那刻起,脸上的人皮面具就一直未曾摘下过。
她流露出几分腆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庞,笑道了句。
“……我如今顶着这张脸,煜郎可还看得习惯?”
“确不比你原来的面容美貌,可不知为何,望见它的第一眼,朕就知是你无疑,现看久了,倒也觉得很顺眼。”
“……只是如今你也无需隐匿踪迹,不妨还是摘了,日日带着,想来呼吸不畅,憋闷得慌。”
想想也是如此,徐温云点头答应,不过她并未立即摘下人皮面具,而是待到用过膳,沐浴更衣后,才顶着原本的面容,软步踏入房中。
现已是初冬。
徐温云只着了件最素白的薄寝衣,拥着厚袄子,踏入房中的瞬间,就让男人看得挪不开眼。
靡颜腻理,螓首蛾眉,明眸皓齿,玲珑有致的身形婀娜而至,面颊红润,柔媚万千,秋水般的眸子似娇似嗔望来……
李秉稹只觉血脉贲张,邪火一涌而上,传至四肢百骸,他腾然起身,上前一把将佳人拉入怀中,眸光充满热烈的占有欲。
乡间陋室,满怀馨香。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野趣?
李秉稹看得心热,喉头暗滚,手掌开始游动,凑到她小巧嫣红的耳垂旁,嗓音晦暗道。
“…夜里无朕,你当真能睡得着?”
徐温云面色绯红,呼吸开始急促,却又不想直接依了他,抬起细嫩的指尖,贴着他的衣襟摩挲着。
嗓音娇媚到似能掐出水来。
“煜郎应比我更难捱些,不是么?”
李秉稹喘气声愈发重,摁住她不安分的手掌,更加心痒难耐,他嗓音嘶哑到了极致。
“…干脆直接将腿打断,日夜都捆着我身边,如此看你还怎么跑。”
狠辣的言语,被男人在如此旖旎的氛围中说出来,丝毫不具备任何威慑力,反而有另种情致。
徐温云自然是假装被唬住了,睁圆了杏眼,愈发往他怀中靠了靠,“煜郎别打别打,腿若是折了,今后还怎么跳舞给煜郎看?我给煜郎赔罪还不行么……”
说罢。
徐温云将樱红的唇瓣凑了上去,轻落在他英武的面庞上,细密绵长的吻,逐渐由男人额间,鼻梁,直到亲到了那两瓣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