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忽然出现,使得厅中二人怔愣当场,李秉稹出于担心,面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
而太后眼见这个罪魁祸首现身,眸中立即突显出些锋锐,可察觉到李秉稹的微小举动,心绪又开始有些复杂。
太后扯扯嘴角,语带戏谑。
“到底是能行出借种求子之事的女子,胆子终究要更大些,竟未经宣召,就冲犯到哀家身前来了。
打量着是有皇帝护着你,哀家不敢拿你如何么?”
凌厉凤威,如排山倒海袭来,使得徐温云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将身子愈发匍低了几分。
“太后娘娘息怒。
娘娘对我有气,自是理所应当,毕竟无论是四年前借种求子,还是后来的掩盖真相……这桩桩件件,我确罪无可恕。”
说到此处,徐温云哽咽着的嗓音顿了顿,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一点点缓缓挺直脊椎,鼓起勇气泪光盈盈望向太后。
“可太后娘娘,您信我。
我当时离京,确是想和皇上断得干干净净,死生不复相见,对他这份情意,也曾犹疑退缩过,遭良心谴责过……可经历过这些诸多种种,我已无比确定自己的心意。”
“就算当年与皇上相遇不逢时,就算后来诸多苦衷误会重重,却依旧不妨碍我们二人如今心心相印。
无论眼前之人是皇上,还是草寇,我都只想与他相守一生……还求太后娘娘成全。”
李秉稹眼睁睁瞧她又深匍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在感情上,徐温云从来都是个内秀之人,哪怕心中波涛骇浪了,面上也看不出分毫。
他还是头次,见她如此真情表露,内心颇受震动,感动与喜悦之情油然而生,不禁紧紧握住了她放落在地上的指尖。
他剑眉微蹙,修长的身形在地上跪得笔直,亦梗着脖子,一字一句郑重道。
“母后,儿臣从始至终,都只想娶她一个。
儿臣感念母后恩情,不敢不孝,所以并未执意立她为后,可也还请母后体谅儿臣这片心意,能让一切照旧。”
“今后每隔五日入京侍奉母后,其余时候在福柳村照应妻儿,儿臣担保,绝不会耽误政事。”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负隅顽抗到底。太后只觉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昏过去,得亏身后的苏嬷嬷眼疾手快,上前稳稳搀住。
她缓缓坐回椅上,望着二人紧挨在一起,如对苦命鸳鸯般相互依偎着,跪在冰凉的地板上……不禁眼中泛出泪花来。
知儿莫若母。
陆霜棠知道,以李秉稹的性子,能软硬不吃,坚持到此等地步,那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
可她哪里舍得儿孙长期两地奔波?
尤其孩子还那么小,每次赶路回宫,都被车架颠簸得唇色发白,直喊头晕。
既如此,那就只剩下一条路。
空气僵窒,沉默许久之后,简单却温馨的厅堂中,传来太后不甘又沉痛的声音。
“你二人择日大婚,立即举办立后典礼……今后的事儿今后再说,再不济,还可废后。”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二人择日大婚, 立即举办日后大典……今后的事儿今后再说,再不济,还可废后。”
徐温云闻言, 心中顿生出些迷茫,还有些回不过味儿来。又是大婚,又是废后的,这又是哪桩?
可李秉稹却瞬间明了。
这不过就是母后不得不接受现实,却又逞强的说辞罢了。母后既松了口,那就要乘热打铁, 他立即抓住徐温云的指尖, 昂声震震道。
“多谢母后圆成。
我们夫妇二人,今后必定在母后身前好好侍奉, 绝不会再有任何逾矩忤逆之处。”
徐温云也由怔愣中,后知后觉回过味来, 深深跪匍下去,激动与感慨充斥在心头, 实在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人相遇相知相守的画面,一幕幕都浮现在脑海中……走到今日, 实在是太不 容易了。
她只泪光盈盈道了句,
“……太后既给了臣女在身前尽孝的机会,那无论是为了皇上还是辰哥儿, 臣女哪怕竭尽全力,也会做到最好。”
眼见二人这般同心同德的模样, 太后也实在没法子再棒打鸳鸯, 可心中到底还有怨言, 这一时半会的,也无法做到真正接纳徐温云。
他们当真如此情比金坚?
今朝就算遂了皇帝心意, 儿子今后当真就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此女执掌凤印后,当真不会恃宠而骄,舞弄朝政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此女是否能当大任,还需得看今后表现……此事如今已是板上钉钉,太后也只能暂且按下心中疑窦。
“现下总遂了你们心愿,该回京了吧?哀家片刻都忍不了,今日就要带孩子回宫。”
“帝后大典尚可等等,当务之急,是要寻个由头,将这孩子的身世,给天下臣民交代清楚,务必要让辰哥儿认祖归宗,做名正言顺的皇长子,认祖归宗!”
李秉稹正色起来,
“此事无需母后劳心费力,儿臣心中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必不会让他们母子二人受半分委屈。”
立后之事,就这么彻底敲定下来。
太后交代完这些后,就立即使唤苏嬷嬷将辰哥儿抱上车架,立时就接回了宫。好在孩子只以为徐温云是专门出来苦修的,这次回京,不过是苦修结束,一家三口在此回京长住。
当夜。
李秉稹歇在养心殿。
徐温云母子二人却并未回永安街的别苑,而是专门被安置在了靠近徐家的间豪宅中。
翌日。
一桩关于皇室内廷的消息,就被传得到处都是,顺风传遍了京城的酒肆茶寮中,百姓们人人皆知。
“天菩萨,皇上是最清心寡欲不过的人,连后宫嫔妃都只有丽妃一个,谁知这冷不丁的,竟冒出来了个皇长子!”
“据说是皇上还未登基之前,隐瞒皇子身份,与个民女互生情意生的孩子。
后来皇上无奈之下要回京起势,所以不告而别,如今寻到人时,孩子都已经快四岁了。”
“噫,那女子倒也痴情,一直没有再嫁,只是迫于生计辗转各地,如今才寻回来。现下她母亲子贵,皇上又感念她一片深情,竟要直接封她做皇后哩!”
“区区一届民女,哪里能坐镇得了东宫?皇上如若喜欢,大可纳入后宫做个妃子,何故一定要立为皇后?”
“呵,一届民女?你可知她是谁?
你记得前阵子在相国寺火灾身亡那位,前荣国公府嫡长媳么?那民女,正是她的双胞孪生姐妹,徐尚书流落在外,苦寻多年亲女儿!”
“啧啧啧,天底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儿?如此说来,那她便是朝廷三品要员之女,当朝状元郎、及肃国公府嫡幼媳的亲姐姐……这样尊贵的出身,再加上有生下皇长子之功,这皇后确也是当得的。”
“你们一个个的,就光盯着权势地位看,都是群俗不可耐之辈。你们怎得也不想想,为何皇上这些年不近女色,为何后宫嫔妃寥寥无几……我听说,是皇上一直对那民女久久不能忘怀……”
……
这些传言,犹如空中乱飞的鸡毛,抓不住,扫不尽,短短几日间,就通过来往商旅的嘴,传到了祈朝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李秉稹思索良久后,想到的一箭三雕,应对外界几近完美的说辞。
既着实了皇长子的存在。
又护住了徐温云的名声,
且最后的最后,甚至维系住了徐温云与母家的联系。
虽说还有些牵强之处,可只要郑家众人能捂住嘴,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些传闻,亦尽数传入了临华宫的丽妃耳中。其实在那母子二人回京之前,就算李秉稹离京别居,丽妃也曾有一丝妄念:或许皇上会有回头那天,或许太后会使些手段,让皇帝扭转心意……
可现如今,所以一切都成了奢望。
丽妃不得不直面事实,为今后求条出路。钦天监已为帝后大典择定了良辰吉日,就在半月之后。
其实但凡李秉稹与徐温云之间,有一丝缝隙可钻,丽妃也势必不会罢休。
可这近乎半年来,丽妃在旁打眼瞧着,二人显然已是到无坚不摧,合为一体的存在。
想来祈朝偌大的后宫,就是母慈子孝,帝后相偕,其乐融融,一片和美之相……丽妃压根没有任何容身之处。
先不说徐温云能不能大度容下她,就算让她顶着妃嫔的头衔,在旁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恩爱无双,白头偕老,她心中也是不甘愿的。
按照皇帝的心性,待腾出手来,迟早都是要处置她,与其做只待宰羔羊,她宁愿自己主动掌握命运。
太后老奸巨猾,不好说话。
李秉稹不留情面,说一不二。
依丽妃看来,他们都不是好相与之人,所以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徐温云身上。
身为嫔妃,丽妃未经允许,不得出宫,好在她得知三日后,相国寺的主持会带领高僧做场法事,而徐温云会以皇长子生母的身份出席祈福。
那日至关重要,几乎决定了她此生的定局。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三日后。
相国寺内, 高杖上悬挂着写满了经符的幡幔,空气中充斥着木檀烛香味,耳边传来远处僧人祝祷的声音……
太后是信佛之人, 之所以迫不及待举办这场法事,原因有三。
一则,皇族血脉之事耽搁不得,太后早就想在辰哥儿认祖归宗前,借机让高僧们给孩子驱驱邪崇。
二则,现在祈朝百姓的眼中, 之前荣国公府嫡长媳徐温云已死。
而她现在更头换面, 改名为徐闻惠,是徐兴平当年流落在外的双胎女儿之一, 于情于理,都要来相国寺祭奠亡母与胞姐。
其三, 因为之前在相国寺布置的火灾,多少牵连了些无辜, 虽说没有闹出人命,可也有好几个女眷因此受伤。
那些实非太后所愿, 先是以朝廷名义对那些女眷们多有补偿,也多少有点想借这场法事向上苍赎罪的意味。
……
太后年事已高,自从丽妃入宫以后, 执掌六宫内务之权,就全都交到了丽妃手上, 这场盛大隆重的法事, 自然也是由她来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