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宅一片祥和。
就这么着又过了一个月。
在个清风徐徐,不冷不热的好天气中,徐温岚,徐温月与徐绍三人,终于抵达了京城。
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徐温云早就做了十足的准备。
弟妹入京后需要花销处颇多,皇上赏赐的那些黄金,真真是解了徐温云的燃眉之急。隔壁卉芳院早在两三日前就拾掇好了,又移种进去了些适宜秋冬日生长的腊梅,里头所用之物,一应都是簇新的。
卉芳院,是容国公中除了正经主子所住的居所以外,一等一的好院落。
那日何宁向来无事,眼见此处这般热闹,便凑上去瞅了眼,结果打探到竟是要收拾出来给徐温云的弟妹们住,又心梗住了。
“真是一朝高嫁,惠及全家呐!
她自己个儿沾了公爵侯府的光不算,这打量着,还要将通家老小都搬来啊?若每个嫁进来的媳妇都是这般做派 ,什么三姑六嫂都招揽着,荣国公府饶是有天大的地方,那也塞不下啊。”
何宁一通埋冤,心里又开始泛酸,
“……上次我想接陇西的妹妹来小住几日,几日而已,都被六郎撅了回来,而她接亲眷来长住,三哥竟也乐意?真真是耗子吃猫——奇了怪了。”
说这话时,何宁并未避讳,被洒扫的丫鬟听了,传到了徐温云耳中,她也只是笑笑,并未同何宁计较。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父母双亲俱在的情况下,确实是没有离家投奔姐姐的道理的,被人说几句嘴也是应当应分的。
门房传信来,道徐家的车架已到城门口了,徐温云闻言,立即带上阿燕去偏门处等着。
约莫过了两刻钟,远远就瞧见列车队缓缓行来……
徐绍与徐温珍都是沉稳谨慎的性子,坐在车架上远远望见徐温云,也只是眸底透着喜悦与欢欣,心中也有对公爵府宅的惊奇,并没有把情绪太过外放。
反而是素日未与徐温云说过几句话的徐温岚,撩起车前的帷幔,朝她热情挥舞着手,“二姐!”
阿燕见状撇撇嘴,暗自嘀咕了句,
“瞧三姑娘这样儿,没得让旁人以为,她才是夫人的亲妹妹呢。”
收到父亲来信,道徐温岚也要哭闹着跟来京城时,徐温云心中是不愿的,可父亲信上又说,终究是一家子骨肉云云,岚儿已经改了性子云云……
想当年出嫁时,不管是充场面也好,真心为她着想也罢,父亲确确实实出血,打发了她笔不菲的嫁妆。因着这点,徐温云也不好驳了父亲的面子,终究还是松了口。
偏门处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地方。待三人下了车架,见礼问安,寒暄了番之后,就被仆婢们簇拥着朝卉芳院走去。
膳食是掐准了时间,早就摆好了的,热气腾腾的精致菜肴摆了一桌子,四人坐在八仙桌前,终于能好好说会子话。
徐温云有些怜爱看向胞妹,
“你本就身子不好,又舟车劳顿了一路,瘦得都没个人形,瞧这下巴尖得,实在怪让人心疼。”
徐温珍态生两靥之愁,行走坐落之间,确有些弱柳扶风之状,此时她苍白的面容上,只淡着脸笑笑,
“……饶是路上再颠簸,一想到能马上见到二姐,及即将出世的小外甥,我就什么都好了。”
静坐在一侧的徐绍,清矍俊秀,眉清目秀中带了抹英气,通身都有种雨后嫩竹般的清新。
他道,
“二姐如今身子重,要千万般小心才是,今日风大,二姐方才合该留在院中等我们的。”
就连徐温岚也笑道,
“可不是?父亲听说二姐有喜了,高兴得去庙观中,撒了三五千的铜钱布施祈福呢,在临行前也是对我面提耳命,让我来了京城之后,切不可惹二姐生气。”
在徐温云印象中,徐温岚并不是个安分的性子,以往在内宅中,常常仗着嫡女的身份及罗氏的宠爱,因着三瓜两枣见天滋事。
可或是长了几岁,现下又是特来京城投奔她,所以现在瞧着,徐温岚倒没有以往张牙舞爪的样子。
这样家人齐聚的温馨时候,徐温云不愿去纠结那些过往的龃龉,只要徐温岚在府中莫要惹出事端,容她小住上两月,也并非不可。
“这赶路的疲乏,我是再清楚不过了,早就命人备好了热水,待用过膳后,你们就先去沐浴更衣,好好先睡上一觉。”
香酥羊排。
青铜烤炉鸡肉串。
南岳古法金小豚。
宝鼎御馔鳖裙香。
……
自踏入容国公府的偏门起,徐温岚就被眼前的富贵繁华迷了眼,现下又瞧见这么多宫廷御制菜,终于没能忍住感叹道。
“二姐,这些菜莫说吃过,我实在是听都没听过,原来你在国公府,过得就是这样逍遥似神仙的日子……”
徐温珍的关注点则完全不同,再蹙着两道细柳眉,细声惴惴道,
“……这一桌子席面,看着就所费颇多,二姐,其实我们在家中粗茶淡饭惯了,实在不必如此奢靡。”
徐绍是个少年老成之人,自二姐得嫁高门后,由众人截然相反的态度中,也明白了许多人情世故。
所以现在旁点头附和。
“我们住在此处,原就是在给二姐添麻烦,若再花销起来没数,只怕二姐愈发不好在高门侯府做人。
依我看,我们几个也不用住这么好的院落,不必配额外的仆婢,吃穿方面,至多至多与府中的女使管事相等就可以了。”
徐温岚闻言的瞬间便急了,瞪圆了眼道,“六弟这是说的什么话?二姐可是容国公府的嫡长媳,今后统管全家的当家主母,我们作为她的亲眷,岂能过得那么寒酸?”
徐温珍与徐绍确是在为她考量。
至于徐温岚,大老远赶赴京城自然也是想过过舒坦的好日子,也是无可厚非。
对于弟妹们的想法,徐温云全都了然于心,她只抿唇笑笑,“你们不必为我操心,这卉芳院中所耗用的一切,走得都是我的私账,并未动用容国公府一分一毫。”
她眯了眯眼睛,慧黠一笑,
“你们有所不知,我现在可是个小富婆。
原还想给你们置间小小宅院,可你们初到京城,若住出去有何什么差池,我怀着身孕也难免顾及不到,就耽搁了下来,可平日里吃穿还是不在话下的,就算你们日日敞开了吃,也决计不会把我吃穷了。”
听了这番话,众人这才略微心安了些,再没什么那么多忐忑。
待用完膳,徐温云就先回涛竹院去了。
待她一走。
徐温岚的婢女,就率先抢了那间最好的上房,压根也不同任何人招呼一声,只哐哐将随身的行囊往里头搬。
徐温岚扬扬眉,
“这间屋子,今后便由我住了。”
徐绍蹙眉,言语中带了几分少年锐气,“方才二姐已经分好房间,这间屋子是给四姐姐的,不是给你的。”
徐温珍担心二人起争执,立即上前打圆场,捂着胸口上前,咳了几声后,紧而虚虚道,“罢了罢了,就是间屋子而已,我住另间便是了。”
看着徐温岚趾高气扬离去的模样,徐绍只为徐温珍感到憋屈,“四姐越让,她便越蹬鼻子上脸,这一路来也不知生了多少是非,父亲实在很不该让她跟来的,指不定今后还会搅闹出什么乱子呢。”
徐温珍抿了抿唇,
“……不过都是些小事,忍忍也就过去了,总不能当真捅去二姐面前,她现正怀着身孕,莫要让她为我们费心。”
由衢州来的三人,暂且就这么在荟芳园安置了下来。
到底是外眷,平日里若无主家发话,自然是不能如在自己家中一样,随意走动。
徐温珍喜静,只要手里有卷书,自己个儿猫着就能呆上大半天。
且她很擅长刺绣,想着姐姐即将产子,便给即将出世的小外甥,做了许多襁褓婴孩所需的物件儿,什么口水巾帕,头巾,贴身衣物……缝制得不亦乐乎。
而徐绍。
因着容国公府并未在此次政权变更中失势,依旧在朝中屹立不倒,所以徐绍的国子监入学信,在郑明存的打点下,很快就签了下来。
徐绍几乎就只在容国公府待了两天,就在带着小厮上街置办了些学习必备的物品,在三个姐姐的谆谆嘱咐下,拿着入学信,上国子监报道去了。
徐绍与徐温珍都有几分寄人篱下的自觉,并不想给徐温云添太多麻烦,平日里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遇事从不抱怨,也谨守着容国公府的规矩。
反倒是徐温岚,端起了客人的款儿来。其实衡州到京城数千里,无论是气候还是饮食,比起之前的生活环境与喜欢,总会有些差异,需要时间适应。
而徐温岚却动辄就怨声载道,惹得卉芳院的下人都对她颇有微词。
她是个爱闹腾的性子,装了两日之后,那起子心里的躁动就憋不住,开始试探着放飞自我起来,下人们一个看不住就喜欢往外跑,花房庭院乱窜。
有一次在月洞门的转弯处,险些还冲撞到了何宁。
何宁在柳叶的搀扶下正要入院,只觉团黑影扑袭而来,一个躲避不及,就被人撞上了肩头,吓得她立马捂住了已经隆起的肚子。
幸好柳叶眼急手快,立马上前将主子扶稳了。
气得立时破口大骂。
“谁家院里的杂碎!两只招子都生蛆流脓了么,是着急去奔丧还是急着去投胎?若是冲撞了我们大房六奶奶这一胎,饶是你那通身贱皮烂肉都赔进来,也担待不起!”
伺候徐温岚的婢女,脸色发白,立即双膝触地扑通跪下,嘴里不住地告饶着,“六奶奶勿怪,这是三奶奶的娘家妹妹,刚来府中不久,还不知道规矩,还请六奶奶宽宏大量,莫要同她计较。”
这婢子态度倒是好。
架不住正主,倒如土地菩萨打哈欠——神气得很。
徐温岚懒懒屈膝赔了个不是,认错态度不甚诚恳也就罢了,偏还嘟囔了句,“……怀个孩子哪儿就那么矜贵?六奶奶罢了,又不是嫡长媳,搁这儿和谁摆款儿呢?”
何宁望着那个已经跑得没边儿的背影,只觉被气到脑仁儿都疼,
“她徐温云一家莫非就是来克我的?她踩在我头上也就罢了,她那娘家妹妹算是什么东西,竟也敢对我如此不尊不敬?婆母还没将家业交到她手上呢,她娘家人就拿嫡长媳这三个字来压我?便且等着瞧,她究竟能狂到几时!”
。。
另一头。
过了中秋之后,郑明存在府中焦急的待了几日后,终于如愿接到了朝中调令,去了工部入职。
新朝新气象。
自李秉稹登基后,宫中不仅要重新修葺一番,还要建造好几座宫殿,郑明存平日里当差本就格外上心,更何况现在还是新官上任,自是警醒万分。
吃睡都在公署中,熬驴似得待了七八日,直到今日休沐才回家。
他回来后先是去德菊堂给詹氏请了个安,而后就往涛竹院走。
才将将跨入内院的垂花门,前方远远就瞧见个身着绯红衣裙的女子,娇娇媚媚地迎上前来,吊梢着眉眼同他请安,“见过郎主。”
?
郑明存压根就不记得自家院中还有这么号人物,这股矫揉造作的劲儿,实在是比他那六弟妹还要更胜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