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想让她这个罪孽深重之人,还能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是不是只要她死了,这所有的一切就都能结束了?她好累,是真的好累……
徐温云阖上沉重的眼眸,整副身子都被这股无力感越拽越下,她没力气挣扎,也不想挣扎,神识愈发模糊不清,就要深陷长久的旖旎梦境之际……
耳旁忽然传来郑明存的声音。
他离得非常近,几乎是贴在耳廓边,徐温云甚至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厌恶的温热鼻息。
他先是用徐温云从未听道过的语调,低三下气的哀求中,又透着温情缱绻道。
“徐温云,你别死,你真的不能死,
我不能没有你,荣国公府也不能没有你,你再努努力,加把劲儿好不好?与这个孩子一起活下来,今后我们夫妻二人重新开始……”
说完这句。
语气又变得凶狠务必,几乎是咬牙切齿在她耳边低吼。
“你听到没有?
爷不准你死,你最好活着,与你腹中的野种一起活着!否则,爷必让你那两个弟妹,给你一起陪葬!
我说得出,便做得到!”
最后的这番话。
显然是让人死都死不安生。
哪怕是死了,都能气得又重新将棺材板掀了活过来。
徐温云几乎就要被那股子虚脱感拽入地底的,可听得他这句之后,出于愤怒也好,不甘也罢,竟当真被激生出了几分斗志。
与此同时。
太医方才灌下去的汤药,好似也有了成效,徐温云眼珠微动,五感也逐渐恢复了过来。
腹部的锥凿斧劈之痛,比不得憋闷淤堵在胸口的郁气,更让人难受。
她出了很多汗,额间的鬓发紧紧粘在肌肤上,整个人就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开始有力气烦闷地在产床上拧着身子。
产婆经验丰富,瞧出她很难受,不由从支高了的被褥下出来,凑到了床头徐温云的身边。
将她嘴中咬得死死的毛巾撤了下来,谆谆嘱咐道。
“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此刻夫人切不可憋着劲儿,也不必硬抗着闷声不吭,若素日里有个什么憋闷的,正好可以发泄发泄,不妨叫喊出来。”
徐温云正是满腔的忿恨,想要找个出口,听得产婆这句,便再也顾不上许多,扯开了嗓子,带着几分虚弱厉声咒骂了句。
“郑明存,你混蛋!
你混蛋混蛋混蛋!天底下再没比你更混蛋的人!”
空气骤停。
落针可闻。
满屋子的人,不管是大夫稳婆,还是仆妇婢女,一时间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全部呆楞住了。
这声尖声嚎叫,冲破了厚重的帷毡,飘荡在庭院上空,落入了心急如焚,五内俱焦的混蛋本人的耳中。
混蛋本人不仅没恼,反而长长舒了口气,发出了闷然畅快的笑声……好,骂得好,这都有力气骂人了,想必更有力气产子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继续。
言语中倒也不涉及哪些具体的作恶行为,只囫囵骂着王八羔子,狗东西……各种词汇轮番上阵。
此等情况下,饶是詹氏听了,也只能摸摸鼻子,与那二房三房那几个叔婆面面相觑着,断然不会与之较真。
产房中。
阿燕匍在床头,不断给徐温云额间擦着汗,一面再旁焦急提示道,
“夫人别光顾着骂,您得化悲愤为动力,使劲儿啊!”
是啊。
她不能死。
她腹中的孩子也不能死。
妹妹与弟弟更加不能受她牵连!
徐温云又重新恢复了斗志,她又破口大骂了句,憋着一口气,用能调动的浑身所有力气,都集中在腹部用力一下……
“哇啊啊。”
清鸣洪亮的婴孩啼哭声,由支高了的被单下传出,响彻在了产房啥上空。
产婆接生过的孩子无数,也实在有好几年,都未曾遇到过如此凶险的生产过程了。
好在所有的疲累,都随着这声啼哭声烟消云散,产婆重新振奋起来,由产褥下,抱出个生气勃勃的婴孩来。
产婆先是瞧清楚了性别,然后满眼都是笑意,伸长了脖子,朝产房外乐滋滋高喊了声。
“喜得麟儿,母子俱安!”
第四十九章
“喜得麟儿, 母子俱安!”
寻常的孩儿,打从娘胎里爬出来,生生会自带层厚重的胎脂, 而这个娃儿倒很稀奇,通身白净,清爽得很。
乳母接过孩子后,用温水轻柔洗净后,用襁褓裹好,先是凑去徐温云身前, 让母子二人贴了贴面颊, 然后将其抱出产房,递到了郑明存手上。
这举动让郑明存颇有几分猝不及防。
他神色慌张, 小心翼翼由乳母怀中接过男婴,以个极其僵硬的姿势将其抱着。
徐温云一举得男, 郑明存自然是高兴的,高兴的是他终于如愿了。
在旁人眼中, 他完成了血脉继承。
可以向父亲以及列祖列宗交代。
至此后宅中再无什么可让他忧心之处,他今后能安心在官场攀登。
可真正将这男婴抱在怀中时, 郑明存这才有了几分做父亲的实感,心中顿生出些陌生却又微妙的温情来。
庭院中侯着的所有亲眷都凑上前来,各个嘴中都道着恭贺之词……
这片欢天喜地的氛围, 无疑更让郑明存做父亲的感觉又添了几层。
且这男婴生得真真好看讨喜极了。
眉眼澄净,瞳孔黑亮, 白净细嫩, 方才啼哭过一通, 现正在襁褓中咗着指尖安睡着,极其稚巧软萌。
胞妹郑容芳平日里是个清冷性子, 可见了这孩子,也是止不住得夸。
“瞧我这小侄子,长得跟那年画娃娃似的,实在是太可爱了!果然兄长与嫂嫂好看,生出来的孩子也好看。
且瞧着这孩子的轮廓,兄长,像你哩!”
并非亲生骨肉。
又岂会相像呢?
郑明存明白这些话,不过都是些祝贺初为人父的惯常说辞罢了。
他听了之后,抱着孩子的手臂微僵,眼底的欢喜微顿了顿,不过迅速被掠了过去。
轻声搭了句腔。
“嗯。
我的孩子,自然像我。”
郑明存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迥异,瞧着就像当真是这孩子的生父般,高兴得不知什么似的,且红光满面,大手一挥,赏了涛竹院所有仆婢半年月俸。
他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费尽心机得来个梦寐以求的男胎,且乍眼瞧着这男婴,也觉得很投缘满意,他便不想让这孩子,在血脉之事上出任何意外。
现郑明存抱着孩子立在石阶上,煞有其事朝众人道。
“今日添丁之喜,我实在欢喜。
可有桩要事,不得不提前嘱咐诸位一声,早在云娘怀胎之时,我就曾去向青峰道长算过一挂。
他早料到云娘今日生产会凶险万分,且也道明这孩子虽是天上吉星降世,可想要活着长大,却是极其不易。”
“好在他帮我想了个辄。
若想要这孩子平安,能活得安康长久,那今后若有外人问起,诸位得这么说……”
*
当天。
皇宫。
养心殿。
偏殿茶水间中。
炭火小炉上,热水已经烧开,透明氤氲的水雾气腾然往上,茶罐盖被咕噜噜冒泡的热水顶着,与罐壁碰撞,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庄兴听了立即踏入殿中,甩着手中的浮尘,向殿中的小火者用力抽去,压低了嗓子训斥道,
“没看见水开了么,还不快去将那陶罐撤下来,若惊扰到了万岁爷,我撕了你的皮。”
小火者怂如鹌鹑,缩着肩膀,扭头就去干活了,庄兴轻手轻脚行至养心殿外,猫在逶迤拖地的宫帷后,偷偷瞧了眼皇上脸色,见没有异样后,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庄兴当这太监总管,满打满算已经有十个月了,按理说作为后宫中万千内宦之首,合该很风光才是。
可庄兴却觉得,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无他,实在是顶头上司太过阴晴不定。
他们这位皇上。
打从登基起,心情压根就没好过。
前六个月,皇上处于暴怒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