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咳了一声,谢清霖掩盖着自己心头新生的惧意,被寒风吹了一路的嗓子带了点沙哑,轻轻问道:“你不是想要选几个丫鬟吗,我已经替你挑好了,待到明日的时候引你去看看?”
这么快?沈明珠有些诧异的看向了这人,只见他以往清冷的眸子里头带了些劳累的血丝,眼角被这一路的寒风吹得微微泛红,只觉得心头一软。
就这样了,还把自己的斗篷给自己呢。
“不急,可是吃过饭了?”沈明珠想着他忙了一整天,开口问道,一时间竟是忘了刚刚要责问这人为什么撒谎骗她的事情。
冬日里天总是暗下去的这样早,夕阳仅剩的光亮晕在天际,将沈明珠脸上的那丝关切融在轻皱的眉目里,看着谢清霖心头一阵温暖。
他轻柔地笑了一下,低沉声音道:“是有些饿了,想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沈明珠怔了怔,只觉得眼前的人有些说不出的陌生,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模样。
“驿站里头可是有厨子的,”她叹了口气,几近犹疑的心又再度退后了一步,“你想吃什么,都是可以的。”
以前的执念太重,束缚了她很久,好容易才能够彻彻底底的走出来,沈明珠觉得现在就已经够好了。
有了自己的铺面,赖以生存的营生,甚至还有了这样的县主身份,无论怎样,都足以叫她兑现了母亲生前的期许。
她能好好活下去,这就够了。
至于旁的,她不想再去沾染。
“不想吃别的,”谢清霖打断了她的话,深邃的眸子带着血丝紧紧盯着她,“只想吃一碗你做的阳春面。”
他顾不得了,江南的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至多春日里就得回京城去了。这次有位赵公子,下次呢?
还会有什么王公子、刘公子、秦公子的,到时候他谢清霖在京城述职,鞭长莫及,难不成真看着眼前的姑娘顶上红盖头,嫁作他人妇?
沈明珠没想到眼前的人反应这么大,一时间有些无措,只得轻声劝说道:“还有许多美味珍馐,区区一碗上不得台面的阳春面,不足以叫你再留念。”
她伸出手想要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还给那人。
谢清霖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冷,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阻,只能呆愣愣地看着这人将斗篷摘了下来,又缓缓地走上前递给他。
沈明珠轻声说道:“以往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表兄,你也忘了吧。”
她只想好好地留在江南这里,经营自己的铺子,若是有缘,也许能遇到合适的人。
但她再也不会去强求了。
求而不得的滋味太叫人惶恐,她不想再试上一回。就算眼前这人如今表现的再如何待她好,沈明珠只要一想到那日自己孤零零站在街上的滋味,就再也不敢多想半分。
没有放不下的人。
她也担心,会再被丢下。
那斗篷还是那日醉酒之后,这人给自己披上的,谢清霖等到那人走了之后,怔忪地看着,只觉得上头还有那人身上淡淡的余温一般。
只是冬日里的风总是不赶巧,不过轻轻吹过,就叫那点余温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沈明珠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谢清霖耳边只回荡着那人转身时说的最后那句话。
“表兄,你的厢房我已替你收拾好了。”
只觉得天地间寒风凌冽,明明周围还有不少驿站里头迎来送往的差使,谢清霖却觉得,此间只余下了他孤身一人,看不清前路。
第44章 (加更)
被长乐公主赶出门这事,曾经的九王爷、如今的王昌平倒是格外熟悉了。
不过想想刚刚被长乐暗卫禀报的,他暗地里偷偷报复镇国将军那一家子的事,到底还是有点子心虚的。
那所谓的镇国将军府里头上梁不正下梁歪,一把年纪了不好好在家里头安详的等着皇上看他年纪大了,等着解甲归田,反倒是敢偷着摸着娶上小妾了。
他王昌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这小妾的出身给宣扬宣扬,也好让世人知道,这一家子究竟都是什么男盗女娼的腌臜货。
只是没想到的是,镇国将军那老头子这般不经气,不过是晚节不保而已,竟气的中风躺在家中,就连上朝乞骸骨都难了。
这也就叫那家里头其余不成器的次子和一众庶子们急的团团转,有的甚至把注意打到长乐公主这里头了,还想着上门来求她帮忙替镇国将军府收拾残局。
那送来的信笺上头还敢口称她为嫂嫂!
真当他王昌平是死的啊,这都是明摆着来挑衅他了,所以他之前出手宣扬那镇国将军小妾的事,倒也不算是错了吧。
没成想却仍旧被踹下了床榻,又赶他出了行宫。
这大晚上的,月黑风高的,王昌平实在是没有地方去,幸好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孤身一人的师弟,索性连夜骑着马去找谢清霖了。
他王昌平可是知道长乐性子的,半夜在外头无所谓,总得有个证人替他作证,他老老实实待在驿站里头。
不然,这长乐公主的床榻他这辈子都别想再上去了。
王昌平从行宫里头出来的时候只敢悄无声息的,毕竟实在是不光彩,来到驿站里头,也只敢说是有公务来见钦差大人。
想来谢清霖应该是睡下了,毕竟已是这个时辰了,没料想,那侍从匆匆前来禀报说谢大人就在厢房里头,灯都还没熄呢。
厢房里头光线有点暗淡,王昌平刚一进去,就觉得有几分压抑,不由得看着守着一桌子菜,呆愣愣只会看着的谢清霖挑了挑眉。
“怎得,师弟这是守着这些菜色琢磨什么呢?”
谢清霖单手放下筷子,皱着眉看向这位不请自来的师兄:“这么晚前来,师兄可是有要紧事?”
一句话直接将本来还有些想嘲笑他的王昌平噎住了,他到底是没那么厚的脸皮,说自己被长乐公主赶出来的事情。
王昌平只是爽朗地坐下,挥了挥手,叫身边的侍从去再拿一副碗筷过来。
“没什么要紧事,还不行师兄我来找你叙叙旧?”
见着自己这位师兄姿态安然的坐下就开始吃起了饭菜,谢清霖没什么心思多猜,却也能猜到,这人估计是被长乐公主赶出来了。
“叙旧?”谢清霖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侧目看了看外头漆黑的天,“师兄,是被公主赶出来了吧。”
虽知道瞒不过这人,但王昌平还是得顾忌几分自己的颜面,挥了挥手叫侍从下去,才开口道:“师兄这是看你孤零零一人,特来关心一下罢了。”
“看你这样子,让师兄来猜上一猜,准是在明珠姑娘那里又碰壁了吧。可是需要师兄帮你解惑?”
这一开口,王昌平似乎又回到了在寺庙里头的那位彗寂大师模样。
本来不想理会他,但此时谢清霖却觉得实在是没有旁的人可说,索性简短的给了句话:“她不接受我除了兄长更进一步的身份。”
这回王昌平倒是能理解了,要说是这身份的问题,他是比眼前这人吃的苦果要多的。
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慰,毕竟这种事情,只能算是报应了。
闲着也是闲着,王昌平觉得,要不还是开口损一下这位师弟,也好找点乐子。
“怎得?我的好师弟,以前你可是自己亲口说的。”
“我只拿她当妹妹。”
“怎么的,现在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吧。”
他当初在兴国寺就瞧出来了,眼前这人还不以为然,如今到时知道后悔了,只可惜人家姑娘心冷了,不愿意再撞他谢清霖这堵南墙了。
这话谢清霖听得难受,却也知道,尽数都是实话,只得僵在那里没反驳。
“怎么?”见他没反驳,王昌平倒是也有些于心不忍了,干脆给他出出主意,“你可得仔细想想,究竟是为什么,人家那样喜欢你的一个姑娘,硬生生叫你给寒了心。”
“只要找到这根源,你再对症下药,如何?”
这话便如同佛经里头的那片菩提叶子,登时叫谢清霖忽然顿悟了。是了,他是给沈明珠道过歉,只是她的原谅不过更像是心死之后的不想再多做纠缠。
而她不愿意再靠近他,其实也是因为,不再对他有期待。
她担心的究竟是什么?
是他那日将她一人丢下,放在和他的对立面上。
是他毫不顾忌她的脸面,毅然冲着母亲拒婚。
是他明明知道她以前的心思,却又故意对她态度那般敷衍,叫她得不到任何回应。
谢清霖那双暗沉的眸子总算是再度泛起了光亮,他抬头看向这位点醒自己的师兄,哑着嗓子开口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吃饱喝足的王昌平也是心情大好,看着自己师弟这幅同自己以前别无二致的模样,倒也起了几分同情。
“怎么办?”王昌平手肘随意撑在那桌子上,身上皇族矜贵养起来的慵懒又犯了,“师弟,你不该问我怎么办,要知道,你们两个关系的绳结在彼此的手里。”
“就像我和长乐,无论我身在何处,她只要伸出手,我就能头也不回去朝着她奔去。”
王昌平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
“看着没,她把绳结拴在了这里,无论我到哪里去,都是逃不开的。”
恰好此时外头响起了马蹄声,而后是长乐公主身边传令官的声音,他起身微微一笑,脸上带了点十分的得意。
“你听,那人拉我身上的绳结了,师兄我呀,就得先回去她身边了。”
谢清霖有了几分不屑,惧内就明说,他可分毫不羡慕。
只是看着王昌平兴高采烈的接了那道写了“滚回去”三个字的公主口令,谢清霖却也觉得,如果沈明珠朝着他喊一句滚回去。
他一定跑的比自己的师兄更快一些。
听着外头响起的声音,在一个院落里头的沈明珠也没有睡着。
她想着今日那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比起自己以前对他,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她心里头还是觉得,谢清霖这人太过君子,此时对自己这般,不过是因为以前口出恶言的愧疚。
她不想要这样的愧疚。
愧疚又能持续多久呢?
一年?
两年?
还是三年?
她不想再被丢在后头。
尤其是那日在云想阁里头,她眼睁睁看着曾经亲口对她许诺过真心二字的赵温,毫不迟疑的站在了她的对面。
哪怕她是被侮辱的。
哪怕她是没有错的。
依旧是她被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