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的。”严观对游飞说:“干干净净的。”
受邵阶平指示来抓游飞的那几人也被严观找到了,那是他一直养着的几个武人,褚家私下有几桩麻烦事都是这几个武人做下的。
严观找到人后,褚家就把人要走了,省了他脏手。
游飞卸了劲,魂魄都像是压不住了,整个人都有点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地上。
严观看着他的背影,听见明宝清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你也没有不干净。”
他笑了起来,说:“我知道。”
严观转身朝她走过去,很留心着脚边的一只只木头假猫,结果踩了真猫一脚。
花狸狸整个猫都弹了起来,冲着严观‘哇哩哇哩’骂了一大通。
“满院子太阳你非要挤在这做什么?”
严观恶人先告状,花狸狸蹦起来要抓他,结果他不知打哪抽出根鹰羽掸子,在它眼跟前一晃一晃的。
瞧着花狸狸被鹰羽掸子迷得五迷三道时,明宝清的嘴角翘了一下。
这下,花狸狸疑心这个坏人是故意闹这么一出来耍它的。
“二郎做的。”严观把掸子递给她,让明宝清逗猫儿玩。
明宝清捏着掸子在手里没动,说:“拿给三娘玩吧。”
花狸狸等了一会见她没动作,竟张口把掸子咬走了。
“这都成精了。”严观感慨着,转脸看明宝清。
明宝清也看他,只是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她突然说:“葛主簿下狱了。”
“孟外郎的那位同窗吗?”严观问。
明宝清点了点头。
葛主簿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这次礼部都遭了清查,礼部司参与千秋节的官员都被盘查讯问,获罪的不在少数,而掌管贡兽的主客司都快被腾空了,连郎中、外郎这种品级的官员都糟了难,贬斥、外放、下狱诸多手段轮番上演,一个主簿实在不起眼。
礼部少了那么些官员,一应事务却没有堆积,鸿胪寺和各司的女官们入了礼部,接了手。
“殿下她,稳坐钓鱼台。”明宝清看着严观,她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好像很平静,只是又问:“外头,怎么样了?”
“彩雀在各个官员家中养着,不少人都发现彩雀被剪了羽,没发现的也都听说了。用来放生的彩雀竟然被剪了羽,是何居心?朝臣们对此都有了看法。此次大理寺和刑部共查礼部,其中虽有不少扯皮推诿之词,尤其是兽苑失火之事,有些仆役翻供说被搜出来的火折子是点灯笼用的,火药的事情他们不清楚,要问火药监,但一根藤上瓜都被摘了,证词连成一串,少数人不认也没法子,火药监和军器坊如今还在北衙军手里。如果兽苑的火再大一点,烧得再彻底一点,失火的原因真被栽到了烟花上,这时候就该大批大批的上折子,讨伐火药监的责任了。”严观伸手抚了一下她的面庞,想到她足踝的烧伤,眉头紧皱着说:“殿下应该是早就发现了端倪,游飞和林姨的事情算是变数吧。”
明宝清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不过,我总觉得,”严观皱了一下眉,轻道:“外廊上,站在邵阶平身边的那个护卫。”
明宝清看着严观,但他没有继续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回,她想弄死的人,正好我也想他死,所以拍手称快,若下一回,她想弄死的人,我却想他活,要怎么办?”
明宝清说这话时,有一滴泪未经酝酿就忽然掉落,又似是忍了很久,终于溢了出来。
严观有些无措地替她拭泪,明宝清没有哭很久,只是在严观肩头趴了一会,被泪洗过的一双眼,黑白分明。
冬夜很冷,严观留在了明家,蓝盼晓替他烧热了炭盆,看着手里火钳上缠着的布条出神,那是林姨用自己的一件旧衣缠的,依稀还能看出一点没退干净的茜色。
这院里的每个人都不好受,又是老苗姨和蓝盼晓用她们强大的温柔在抚慰大家,就像一开始从明府出来时的那段日子。
门被叩响的时候蓝盼晓以为是幻听,但严观已经走了过去,开了门洞与外面的人交谈,对话声很轻。
片刻后,蓝盼晓见他走了过来,说:“殿下要见元娘。”
萧奇兰只说要见明宝清,没有严观的份,他就站在公主府前的桂花树下等着。
文无尽给他送了一壶酒,又送了一个手炉。
严观拿着那个小模小样的手炉有些想笑,但还是揣在袖子里了。
明宝清站在宪君公主府里朝外瞧了一眼,只看见严观投在桂树下的影子。
她转回身,随女官往里走,才走了几步路,明宝清就看见一片的白,恍惚间还以为是积雪,再一看,原来是白绸拥着宪君公主的灵位。
“桓端王爷进了公主府,一夜没留就走了,就是因为这个?”明宝清问。
明宝锦和游飞眼见他来时带了一马车的行李,看架势是打算要住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一夜都没过就走了。
“不过是让他给生母跪灵一夜,这都不肯,还口口声声什么唯一血脉。”
桓端王爷在灵位前其实站了很久,但他的膝盖就是弯不下去。
卢舍人问桓端王爷想不想知道宪君公主在契
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勉强应了,才听了几段碎片,便勃然大怒,只差要用剑指卢舍人。
卢舍人就那么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明主事请随我来。”
宪君公主府真是很美,即便是在这么一个枯槁的冬夜。
仆役手里的提灯一盏一盏晃荡着,照亮那些常青的树木和沉睡的花朵。
但萧奇兰却躺在一片黑暗里,门被推开时,幽蓝的月光照了进来,她才懒懒朝门口看过来一眼。
门又被关上了。
明宝清只迈了一步,就站在那等着,过了很一会都没有听见萧奇兰出声,她才道:“殿下?”
“三娘还好吗?”萧奇兰的声音是从边上传出来的,她应该是在内室里,隔了好几步路,但因为这院子极静,所以听得清楚。
“不好。”明宝清干脆利落地答。
“可她倒还出门 ,却不见你。”
“强作无事而已。”明宝清顿了一下,有些僭越地反问,“三郎还好吗?”
“在我跟前伺候的差事不好当,需得时时刻刻紧着神,所以先让他回书库去了。”萧奇兰道:“听窦舍人说,他瘦了很多。”
“多谢殿下关怀三郎。”明宝清说。
萧奇兰似乎是笑了一下,说:“你可怨我?”
“小人绝无此念,林姨的死是她愚鲁,也是意外。而殿下宽宥,陛下开恩,不追究我们,小人感激万分。”明宝清的语气听起来很情真意切。
“兰陵坊很多女工都是耳目,你也曾说过林姨有些不安分,所以,这一切我都知情。”萧奇兰知道,明宝清也知道她知道,“我没想让林姨死,至多送她去女牢里舂米几日吧。”
“殿下想要引蛇出洞,小人明白,更何况以林姨的做法来看,殿下不怪罪三郎已经是宽宥了。”
明宝清答得很好,这道理她也很清楚,但人有时候不是讲道理就能过得去的。
“敢问殿下,那个妇人寻到了吗?”
“抓到了,连带着牵出一窝子犯官罪奴,原本都在各地方上的驿田、驿站、官园里做苦役的,这两年随着运粮运银之类的事一个个回了京,唔,就跟明真瑜一样,不过严中侯做得是蹩脚了些,不及人家那么,无可挑剔。”萧奇兰的语气随意,听得明宝清愈发紧张,“所以,那些旧人统统要查一遍。”
明宝清闻言更是心头大震,“陇右也查吗?”
“只是核验身份而已,若无差错,也不会要了性命。你阿兄老老实实待在军中,怕什么?”萧奇兰问。
明宝清斟酌着言语,慢了半息,匆匆道:“邵阶平掳了游小郎藏进兽苑里,企图污栽他纵火一事,殿下知道吗?”
这话其实很不该说出来的,鲁莽又无礼,萧奇兰完全可以发火的,但她没有,她甚至可以说是很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我不曾着人留意邵阶平。严中侯在千秋节那日只负责楼前的守卫,他养的那些食生肉的鹰犬拉出来表演狩猎又不喜庆,人家还指望严中侯他日有大作为,怎么会连带了他呢?邵阶平与你们是私仇,这一桩,不要算到我头上来了。”
这话压得明宝清要谢罪,但跪下的时候萧奇兰又问:“留疤了吗?”
明宝清怔一怔,道:“留了。”
“他心疼吗?”萧奇兰总对他们相处间的某些小细节很好奇,这其实让严观很头疼,让明宝清也很无语。
过了一会,明宝清才说:“疤痕新嫩时是粉红的,他说跟他磨掉那个胎记很像。人总是要留一点疤的,就当是树木的年轮吧。”
萧奇兰笑了一声,道:“了不得,你真是好喜欢他了。”
这话里的笑声听起来格外鲜明,像是有点出乎意料。
裙踞在榻上滑动着,声音很细微,萧奇兰似乎是坐起了身,忽道:“母亲好些日子没召我入宫了。她斥我自作聪明,错漏百出,证据还全是断的,只够料理一些小喽啰。”
明宝清不敢应这话,可萧奇兰还在说:“母亲说得对。”
黑暗中传来她走动的声音,明明是很轻的脚步,明宝清却听出了沉重的意味。
珠帘被撩起,滑落时又碰出不合时宜的脆声。
明宝清循声看过去,问那个模糊的黑暗人影,“冬日里,殿下还用珠帘吗?”
“阿娘死时是夏日,这里的陈设没有换过,留在了她去世那一日。”
萧奇兰轻描淡写地承认了由礼部传出来的那些风言风语,明宝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装聋作哑。
“殿下……
在明宝清僵立的时候萧奇兰已经走到了跟前,忽得向她伸出手,但只是擦过她的胳膊,推开她身后的门。
月光流泻,萧奇兰的面孔袒露出来,还是一样的细腻淡然。
她看着明宝清惊疑的神色,笑了起来,说:“不要怕,这不是什么会要你性命的秘密。我和他,是一个父亲。”
第157章 金玉笼子
“我和他, 是一个父亲。”
这话对于明宝清来说其实好可怕,而萧奇兰是在望着明宝清眼睛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为什么反而更害怕了?”萧奇兰问。
明宝清张了张口,回答不出来, 可她心里觉得越紧密的关系越是容易彼此伤害。
萧奇兰好像窥见了她的心思, 问:“你又生出退意了吗?又要抛弃他了吗?”
“殿下!”明宝清想让她住口, 而萧奇兰笑了起来, 道:“这事情其实很简单,你别抛弃他,他就会知足, 他若知足, 我与他就永远在两条路上,不会撞到一起去。”
明宝清看着萧奇兰,她与严观并不相似, 但知道了这两人是兄妹, 又能在某几个须臾间捉到相似的神韵。
“殿下觉得情爱能困住一个人吗?”明宝清问。
萧奇兰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走出这间布满陈旧记忆的房间, 道:“因人而异吧。姓萧的显然很难被困住,情爱更多只是一种游戏。所以,他就显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