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团当然是一家人一道吃才好。”
梁映垂眸,咬下一口。
林清樾看完,也在杜荆娘的视线中吃了一口。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杜荆娘一左一右拉过梁映和林清樾的手交叠着放在她的手心上。
“阿婆希望你们知道。”
“往后,无论你们做出什么选择,你们都是世上最好的孩子,因为你们的本心是善的,不要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轻易地否认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就一直往前跑吧,用你们少年人该有的莽撞闯一闯这固守成规的世上……”
林清樾和梁映温热的掌心被年迈者粗糙的掌纹摸索着,那一点点温暖不知为何,在人群喧闹,灯火通明中,尤为刻骨。
所以当它一点点冷却下来时。
被咬了一口的月团无心滚落到地面时。
两个人的身影都统一地没有任何偏移、挪动。
他们一同面向那盛烈到极致的火花,谁也没有看谁,谁也不曾说话。
就这么看着火花一次又一次地被震上天际,轰然绽放。
直到林清樾被交叠的指尖上,忽然被落下一滴温热打湿。
林清樾忽然扬起声音道。
“我也希望我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这样人间最团圆最美好的一幕。”
“这一世,我一
定不算白来过。”
第075章 太子身
中秋灯会不宵禁。
但到了后夜, 人群还是逐渐稀少,打火花的手艺人打光了最后一碗铁水,准备收了摊子。却被自己的小徒弟拽了拽袖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三口。
“师傅, 我看那兄弟二人和他家阿婆好似很喜欢咱们这手艺, 都看了足有一个时辰了。”
“是么?”手艺人擦了擦额上的汗, 眯着眼睛看了过去。
街上的铺子大都在收摊, 一盏盏灯笼一个接一个熄灭。那看着仪表堂堂的祖孙三人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打算, 像是舍不得这灯会结束,任由阴影将他们包围。
手艺人拍了拍小徒弟的脑袋,指着自己铺子上不算花哨的灯笼。
“你给人家送过去一盏吧, 中秋团圆的日子,别摸黑回家了。”
小徒弟乖巧地点了点头, 提着一盏小灯笼喜气洋洋地冲到坐得与他个头一般高的婆婆面前。
“阿婆中秋好,这一盏灯笼给你,回去的路上能亮些。”
柔和的光打到老妇人的面上,小徒弟走近了这才看清原来这阿婆是坐得舒服,睡着了。
怪不得兄弟两个不肯走呢。
小孩脆生生的话音像是最柔软的提点, 静默了太久的氛围里,左边模样更清隽温柔的郎君先一步从小孩手中接过灯笼。
微笑着摸了摸小孩脸颊。
“我代阿婆谢过你,我们正怕回去的路不好走呢。”
“这没什么。”小徒弟潇洒地摆摆手, 一蹦一跳,很快就回了在亮光下等他的师傅身边, 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师傅。
“师傅,我们之后去哪儿?能不能就在宁安住下来啊, 这里吃的也多玩的也多。”
“这可不行,我们还得再往边关走走, 你不是说你和父母就是在那里失散的吗?不找了?”
“那都是我多小的时候了……”
师徒俩的说话声越来越远,林清樾提着小灯笼略略转身,便看到满是孤寂落寞的少年不知何时也抬了头,望向那远去的身影。
彷如看到了过去。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因果轮回,此消彼长。
阿樾说的没错,阿婆至少是在快乐宁静中离开的。
比起他脑内无数个糟糕的揣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梁映带着释然,眸光偏转,落到陪着自己一直枯站到现在的人。
低沉的嗓音忽而坦然。
“阿樾,我一直未曾提过我的身世吧……并非是我不想提,实在是我也不知我的身世究竟是什么……但冯晏、吴文之流皆是因此而来……”
林清越捏着灯笼提杆的手指紧了紧。
他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不再想有任何隐瞒的少年,眼底明亮而透彻,像是阴云散尽的灼灼日光,让林清樾这般用谎言和伪装编织起躯壳的人,几乎无法直视。
“我本以为得了解元,到了阿婆把一切告知于我的节点,可奇怪的是……”梁映说到这里,眼底浅浅地漾着一点笑意。“她刚刚什么都没说。”
“除了给我们的祝愿。”
林清樾垂眸看了一眼收在手心的银镯。
是啊,怎么会没有说呢。
她都做好准备明日就是与少年的分道扬镳之日。
可现下,她却与少年并肩站在坊市灯火阑珊处,听着少年对她的真情吐露,喉口像是吞下一把裹着蜜糖的刀子,沉坠的不可阻挡的痛意一点点劈开她的肺腑。
“或许对阿婆来说,比起带来我的宿命,她更想多给予一点‘我只属于我’的时光。”
“所以,阿樾,我不该浪费。”
“你见我第一面时就知道的,我是一个没什么信奉,对命数无谓的人,曾经我以为我的宿命会终结在阿婆离开之后。”
“可现在,我知道,阿婆也知道。”
“你便是我往后,唯一的信奉。”
“无论将来身世如何,宿命所归,我心如石,无可转移——”
梁映张了张嘴却再说不出一个字,盖因面前的少年似无法忍受,突然丢了手上的灯笼,被夜风吹得微凉的掌心堵上了他话音未尽的口舌。
“好了,不要再说了。”
少年微哑的声息扑在梁映颈边。
她都近乎扑了上来,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梁映眉宇一松,看着少年难得的慌张。
依言停了,可眼眸深处的幽深依旧勾缠。
林清樾又觉得掌心的呼吸逐渐灼热,后知后觉将手掌收了回来,回身推动起轮椅,脚步和话语一样又急又快。
“我听闻宁安西坊有寿材铺,事不宜迟,寻好棺椁让阿婆安息吧……”
-
翌日。
宁安第一缕晨光照进客栈,忙碌了一宿的林清樾却和一道跨入门槛的祝虞撞了个正着。
“阿樾?你去哪儿了?”
“无忧?你怎么在这?”
以祝虞作息,就算起了也应该正在房中洗漱温书才是,怎么会从客栈外回来。
林清樾敏锐地皱了皱眉。
“你昨夜不在,昨天赴鹿鸣宴的那些考生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后半夜突然腹中绞痛不已,州府差人将人送去了各个医馆,我和正阳去了不同的医馆照看道宁和衙内一夜,这才回来。”
“你可知道梁映在何处,他没事吧?”
祝虞往林清樾身后瞅了瞅,却没看到形影不离的高大少年。
“后半夜?全部学子?”
“是啊,州府验了酒楼吃食,没有问题,更不是下毒,不过是后半夜多听了会曲乐便如此了。”
“噢,我想起来了,多数学子是绞痛,只有一个,衙内说那人是排在梁映后的甲等第二名,他情况最严重,当场吐了血,要不是救治及时,怕是当场没命——”
祝虞的话语刚落就见林清樾面色一冷,不再听她说话,留下一句,脚步就直往楼上厢房而去。
“无忧,我有要事,其他人若问,帮我搪塞过去。”
一夜未眠的疲色来不及隐藏,匆匆换上了阿清的装束,林清樾又从厢房窗户翻身离去。
……
“这棺椁啊都是提前定做,你们要的这么突然,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又老天可怜,真是赶不及的。”
西坊的寿材铺,被半夜砸门砸醒的李老头拿着木凿边对现成的一口棺材敲敲打打,边絮叨着。
守在堂外的梁映默默盯着一口适合阿婆体型的棺材慢慢被改出来,无意与老头争辩什么。
可这反而叫李老头心里打鼓。
他这行最怕遇上不干净的事儿,两个仪表不凡的少年带着个死人突然找上门委实蹊跷。
要不是看在前一个少年脾气温和,给钱爽快,他才不会接这活呢。谁知道那温和的少年竟提前走了,留下个脸阴沉沉的,盯着他干活。
那漂亮的面孔沉了神色和吃人心肝的鬼魅一样,他这老骨头可糟不了这个罪。
那少年走后不久,他把凿子一放试图耍滑。
“唉哟,这天都亮了。我实在干不动了,你让我先出门垫巴两口吧。”
出乎他意料的,剩下的少年并不如面上看上去的冷酷,听他话意,点了点头只道。
“早些回来,这个我今天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