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青阳斋。
“这种事查查玄英斋不就得了?”
“谁叫第一本是在我们青阳斋查出来的……”
“其实查到又如何,说实话图册哪个男子没看过……大惊小怪,让我知道是哪个古板告发的我非要……”
李之望单手捋了捋胡子单手握着书卷,坐在学录搬来的木椅上,一本正经研习像是听不到底下学生窃窃私语。站在其身侧的学录瞥了一眼站在学子最前一列的林清樾,视线又很快移开。
“总之,山长已经首肯,鉴于李教谕身体不便,暂由我代劳,检查诸位物品。那便依名次,由后往前来吧……”
青阳斋的学子不太情愿,但为了证明清白只能同意。
按学录的意思,林清樾成了最后一组,等待时间还长,有学子拉过她低声道。
“孟庆年这人,我之前便认识。就是嫉妒比他读书好的人,肯定是他偷听正阳和你说的话,蓄意告发的!正阳据说被抓了个正着,你没事吧,郝学正没找你麻烦吧?”
“我有点事耽误了,不过没想到正阳想给我看的是这个……”
林清樾说着,清俊的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惊讶。
看得学子连连摇头,“哎,可不是嘛……看那些东西简直是脏了林兄的眼睛……”
青阳斋除了最初被郝学正逮到的瞿正阳,没有第二人查出图册。
眼看着就剩下最后一组的祝虞和林清樾,已被宣布无事的其他青阳斋学子都早早地回舍房休息了。
李之望教谕也经不住在木椅上打起了盹。
学录看着林清樾,又看看祝虞,深觉不可能出事,已经泄劲大半。
“郝学正十分厌恶此事,我也是不得已为之,你们我便一起查了,一会儿结束后,就早早休息吧。”
学录说着走进舍房,走流程般随手打开了专门盛放衣物的衣箱。
这不看还好,学录一转头一大片粉色充斥着他的眼帘。
早上林樾才回舍房,行李还未收拾,衣箱里应只有祝虞的东西才是。
知道林樾和关道宁换舍的学录不可置信地看向祝虞。
可祝虞神色更是震动。
夜风从窗外吹来,粉色封页被拂开,一些活色生香的线条更加生动。
祝虞登时闭了眼不敢再看。
反而他身边的林清樾仔细品鉴了下。
按照一本二百文来说,这图册画工完全物超所值。
第009章 包庇谁
搜查完四斋学舍的当夜,书院四斋掌事教谕在山长书房待了足有两个时辰才离开。
紧接着,第二日一早,对这突然卷起的风波的处理便下达到了各斋。
上课钟声敲响,随着人来人往的脚步踏入斋堂。
有四五学子彼此并不相识,但都统一背着书箱驻足在斋堂外的前院。对着面前匾额上书的“玄英斋”几个大字,愁眉苦脸,似是很不情愿迈出这一步。
直到他们背后忽然涌上一片黑影,且伴着黑影,是毫不客气的一脚。
“没听见钟声?嫌丢人就直接逃学,别在我眼前晃悠。”
来人扇了扇手里的孔雀羽扇,右手抱着一捆新鲜试题,正是玄英斋掌事教谕邵安。
几个学子面色微晒不敢多语,抱着书箱灰溜溜地进了玄英斋。
邵安的嗓门不小,是故,玄英斋已经落座的学子望着从青阳、朱明、白藏几个斋“贬”来的慌乱身影,不由得露出堪比看戏的笑意。
“这是谁没来啊?”
邵安抬头一瞥,一眼就看到斋堂最后一排的一个位子还空着。
玄英斋的学子回头望。
“就剩梁大旁边的位子没人坐。”
“这,只能是那个青阳斋的坐了吧。那个甲等第二名,林樾,据说他的房间发现了足有五六本的图册……你说说若不是他卖的,谁一下买这么多啊,还不是沽名钓誉之流……”
“可不是也说没发现那斗篷和所得银钱嘛?没法断定的。”
“不是,你们是都没见过林樾本人吗?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卖图册……”
说什么,来什么。
议论声中,玄英斋斋门口天光散尽处,涌进一片青色。
穿过晨露,更显清隽出尘的容貌缓缓在众人视野中清晰。和刚刚几个学子不同,少年脸上一点没有被惩处的局促难堪,即使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望来,他也雍容不迫地行该有的礼节。
清朗的声音更是有如琴音撩动,好不动听。
“学生不太识路,来迟了,向教谕请罪。”
邵安摆了摆手,早看惯少年风华。
“找地方坐。”
林清樾一眼看到刻意被人空出来的位置,笑了笑,背着书箱走了过去。
按理不该一直盯着。
可玄英斋的人视线就像被黏住了似的跟着气度不凡的少年。
他的新位置靠着窗台,落座后,和所有人一样从书箱里拿出上课要用的笔墨纸砚来。可书院那平平无奇的木案上,一个接一个被摆上徽州府的廷珠墨、澄心堂的纸、洮河的紫砚、犀角的狼毫笔……
都是价值千金的东西。
前一刻还说林樾是罪魁的学子,又嗅着空气中新飘来的矜贵沉木香,发自内心摇了摇头。
“……不可能是他。”
所有人都在心中附议。
林樾卖图册图什么呢?
财,还是色?他明明应有尽有。
“好了,今日照旧,算上昨日没写的,今日全部写完才可下学。”
邵安此话一出,原玄英斋的学子忍不住一片哀鸿。
“林樾、瞿正阳、高泰安……你们几个新来的把这些试题自己分一下,既然入了我玄英斋,便要按我的法子来,你们把昨天的补完再下学。”
“是。”
瞿正阳领回两日课业累成的题海,泄气的脑袋磕在书案上发出绝望的闷响。
他的座位后,林清樾也领回了同样多的试题,眉目却显得闲适多了。
甚至对上新同窗投过来的目光,还饶有余裕地打招呼。
“又见面了,梁兄。”
梁映像是被什么光亮刺到,快速转过脸,提笔随意在纸上写上两字。
林清樾眯着眼睛瞧了瞧,笑道。
“梁兄昨日睡得不好?”
梁映捏着的笔骤然顿住。
“如若不然,怎么字都像困了似的,倒在纸上呢。”
说他字丑呢。
梁映确实没有好好练过字。从小到大,日子过得颠沛,学堂上不了,识字全靠阿婆言传身教,但阿婆并非书法大家,练字一事从没有正经排在过梁映生活之中。
且平日里,他能识能写,在市井里已经算拿得出手,谁管你字是正是歪。
梁映偷偷抬头,正瞥见林樾在纸上落下自己的姓名。
——那是一看就练过的字,张弛有度,是书卷之上用的最多的规范楷书,但偶尔几处笔锋如刀剑,放在字里行间,依旧是清雅文正。
原来,林樾的樾是这个字,他还以为是越,又或是跃呢。
超出、腾跃之意更像是世家该有的希冀。
这个樾字平日用得不多。
他记得意思是……
“樾,树影之意。”
不知不觉盯入神,梁映的耳边倏地响起林樾的声音。
等他不再心虚,抬头望去,林樾已然是专心答卷的模样,窗外的光柔软地环着林樾的侧脸。这人分明安安静静在他面前坐着,但梁映却觉着他身上总是透出些许不真切的光晕。
偶尔,他能瞥见一抹一闪而逝的真相,却根本抓不住。
就像图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樾不可能是。
一是,时间。
事发时,他虽睡了,但睡之前已过宵禁,时间对不上。
二是,痕迹。
就在关道宁换回舍房后,教谕搜查时,他注意到窗外泥土有松动。
有人把林樾特意摘来放进瓷瓶的云苔,重插在泥土之上用以遮掩。
明明没做,却又承认。
那答案只有一个——他在包庇。
那么被包庇的是谁呢?
是偷偷换了寝的关道宁,还是平白被牵连的同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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