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樾没有对一脸自责的琉璃多说什么,只是推开木盒上的木片看了一眼。那是一只只有指甲那么大的青色飞虫, 因在沉睡,看不出太多狰狞之处。
“这蛊是何效用?为何你们要种上子蛊?”
“效用不知,他们只让我告诉姐姐, 这母蛊……只要三日之内没有下在太子之身,子蛊便会发作, 我和阿爹的性命……怕是不保。”
这是要她一点耍花招的可能都没有。
人遇到无语的境地时,会笑出声。
琉璃的声音便在在林清樾响起的轻笑下渐渐隐了下去。
“这景王真会拿人软肋啊……”
月色下, 林清樾轻轻喟叹。
琉璃意识到林清樾没有第一时间应下。
她不禁抬眸看去,清雅少年的伪装依旧天衣无缝, 可她眉眼之间果然和离开前那个肆意洒脱的樾姐姐不一样了。
要是原来在安南的她。
为了阿爹和自己,不会犹豫。
明明是最不可能动心的人,用的是最不忠诚尽职的护卫之法,怎么反而会生了这般大的变故呢?
琉璃细想,问题还是出在了那位太子殿下身上。
每次传信回来,林清樾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除了报平安的内容,关于梁映的墨迹能占去信纸的一半。
琉璃就算对梁映未曾谋面,脑海里也有了他的大致模样、性子、喜好。都说这太子失德,阴郁乖戾,可在琉璃看来,他倒是会爱人。
短短几个月,竟能生生间入林清樾那自力更生,无需仰仗他人的世界中来,还扎了根,发了芽,乱了她心神。
怪不得萧定安会提前让她现身。
他也在怕。
怕他四年前就在绸缪的计划化为泡影。
但那是整整四年。
半年就能有如此变故,何况四年。
琉璃还是喜欢那个在安南自由自在的樾姐姐。
她最后拿指甲掐了掐掌心,自出发时就不断被折磨的软肉终于磨破了最后一层皮肉。
借着痛意,琉璃努力挣破桎梏,抓着林清樾的衣袖蓦然道。
“樾姐姐,不如我们逃吧。”
“你不是最讨厌卷入这利益纠纷之中吗?”
“我去把阿爹偷出来,就像当年离开林氏一样。我会医术,这蛊毒虽诡谲,但也能拖一拖,我们边逃边治总有办法,先远离洛京这是非之地吧。”
这怎么能一样呢。
当年叛离林氏,是父亲濒死,她拼着鱼死网破不得已为之,而今日,无论是阿爹还是梁映,两边她都不可能视而不见那其中风险。
林清樾捏了捏琉璃的脸颊。
被重重破事缠住的她,还是牵出一个笑来。
“我不会让你和阿爹出事的,你乖乖回去禀报就是了。”
琉璃眨了眨眼,感受着指尖传递的暖意。
纵然樾姐姐心绪转变了些许。
可她骨子里那份沉稳强大没有被改变,依旧让人闻之心安。
琉璃有预感。
萧定安既在四年前放樾姐姐离开之后,又要做出一个让他后悔的决定了。
可没办法。
谁叫他选谁不好,偏偏选中了林清樾。
……
自林清樾离开,已是第三日。
宋焱,堂堂侯府小侯爷,现如今
不得不腆着脸,反复在一间学舍的门口敲着门,哄着里面的人出来。
“国子监单单病假,三日已是最长期限,就算不想上课,明日去点个卯也行啊。若是因此被抓住由头,把你名字从清河宴名单中划走,那可是得不偿失啊。”
房内依旧寂静一片。
完全没有回复。
宋焱发现晓之以理无用,忍了忍夺门而入的暴躁,努力回想自己不讲理时林瑛对他的法子。
他又敲起门,这回他说道:
“其实她也不一定是真的离开,我听闻祝虞说过你们二人相处,她这样的性子我见过,只是于情字迟钝。”
“或许那日试探出的心意,也吓到了她自己——”
话音未落,吱呀一声。
学舍紧闭了几日的木门,忽然被打开。
宋焱:“……”
早知道这招这么好用,他前三日就不该由着这太子殿下的性子,让他把自己整整关在舍房三日。
宋焱抿起无奈的唇角踏步进来。
舍房之中,不曾点灯。
幽暗的环境之中,宋焱只能依稀看清桌案边一具高大身形缓缓落座。
他的轮廓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眼眸,映着银白月色,在暗中亮得森然可怖,像是一只被困在此中的恶鬼。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沙哑的男声像是揪着一根救命稻草,忍耐不住地问。
这该是一个明知道假太子在虎视眈眈,夺回太子之位危险重重的真太子该问的问题吗?
宋焱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后悔了,那日他就不该试探林樾。
没能铲除假太子埋藏的隐患不说,好像还弄巧成拙,直接将稳住真太子的主心骨拔了出去。
这也是他这几日听祝虞几人聊起林樾时知道的。
他哪里能料到林樾顶着那样可疑的身份,竟是真的用心教化梁映君子仁德、经学致用。
也难怪真太子一颗心都吊在了人家身上。
“本能是不会骗人的,包括她自己。”
宋焱并不害怕那双眼眸,因为他也曾在太子妃人选尘埃落定时,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中。
反复诘问着自己。
到底哪里出了错。
想过成全。可一旦想起瑛儿与他相处的点滴,他便无法劝慰自己放下。
若是放不下,就得去争。
“你若想她回来,法子很简单。”
“装病就行。”
“……装病?”
“反正我已经替你请了三日病假,也合理得很。她在意你,就算明面上不便出现,但一定会回来看你。”
“届时你就拉着她,让她直面自己的心意。不管结果如何,也好过这样不明不白地分隔一方。”
宋焱的主意听起来很馊。
梁映知道林樾最不喜的就是他不照顾好自己。
可宋焱又在面前,拍着胸脯。
“亲身试验,百试百灵。你既然放不下,只能多吃亏些,她若是怨你,你就受着,先说上话再说。”
是啊,怨他也好过不要他。
梁映可耻地动了心。
在宋焱的言传身教下,梁映才知道用来上妆的粉往唇上一撒,便能有个七八分虚弱惨白的模样。
再用热炭舀水一蒸,体温也能高得吓人。
趁着宋焱帮他去拿炭盆之际,梁映坐在平日用来正衣冠的铜镜之前,端详着自己被涂得过于苍白的唇色,又回过一丝理智的轻轻擦了擦。
之前在长衡他也病过,太过夸张,她会一眼识破的吧……
“你体格好,病了也不显,再擦一擦才更像。”
未阖紧的门扉,传来一声平静的建议。
梁映指尖一抖,座椅在低上因他陡然站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可他却一点不在意。
只因那日夜思及的身影就这么倚着门,静静地向他望来。
屋内摇曳烛光无法照亮她的面容,陷在忽明忽暗之中,让她显得那么不真切,好像只是梁映的一缕幻觉。
他连上前,都怕是惊扰。
却不想,她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我还以为宋焱只是看着不靠谱,这种馊主意亏他想得出来。”
就像那日的决绝离开不曾发生,梁映怔怔看着那清隽的面容由远及近,直到在他呼吸几厘之处停了下来,温热的指腹抚过他唇,将上面沾染的妆粉温柔拭去。
梁映想他应该是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