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虞一愣,因是林樾在问,想起便答了。
“算学。”
“那就今日再考一次。”林清樾又问身后的玄英斋学子。“有人带纸笔吗?”
“我这有!”
很快,本就没什么饭菜的玄英斋桌案上铺上一层新纸。
因着林樾手上有伤,持笔一事由祝虞代劳,林樾只是念出题目,转瞬一张原“试题”便写完。
“赵兄看看,可有错漏?”
冯晏拿着卷子面上不显,心中惊骇,这林樾竟是过目不忘。
不过,就算写出来,这些题的难度也不是高泰安这猪脑子能答出来的。
“你真的要让衙内再考一次?似没问过衙内意愿吧?”
冯晏已是默认这份赌约,只是他觉得高衙内大抵不想丢两次人。
林樾偏头,对着陷入沉默的高衙内,张口却并非询问。
“衙内,自己惹下的祸,该自己收尾才是。”
被点到的高衙内双手握拳,先前一次的赌约,话赶话被冯晏逼到了绝路上,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他抬头环视一圈,大多饿着肚子的玄英斋学子此刻看待他的神情,没有一分鼓励和期待。
那是什么。高泰安熟悉得很。
失望总是如此,他是衙内,谁敢明说。
可便是这样的目光却比任何的责罚都让他喘不过气来。
解释的话没人愿听,证明的机会通常也只有一次。
从没人给过他第二次机会。
高泰安深吸一口气,对上林樾没有任何底色的双眸。
“我考。”
衙内提笔时,冯晏还以为免不了和之前诗赋题一样抓耳挠腮。但正相反,高泰安下笔如有神,一张答卷做的速度竟不下于林樾写题的速度。
仿若,这张算学的卷子已经在高泰安的心里演算过无数遍了。
林樾勾了勾唇角,把高泰安当着众学子面写完的卷子拿到冯晏眼前。
“公平起见,便让青阳斋来判对错吧——”
不待林樾指人,冯晏先一步挑好了人选。
“那就让孟庆年来吧。”
冯晏不知道林樾凭何如此笃定,但他有预感决不能让他随心所欲。
躲得远远,一人吃饭的孟庆年被看戏的青阳斋众人好不容易拉到人群中心。
他神情很不情愿,似乎对于这种浪费时间的赌局一百个排斥。
可碍着众人劝说,他勉强拿过高衙内的卷子看了起来。
“庆年兄,学名远扬,定不会碍于人情有失偏颇。”
冯晏在旁讲着,声响不小,引得孟庆年皱了皱眉斜了一眼。
片刻,孟庆年放下卷子,扶了扶往下坠的叆叇。
“如何?”冯晏迫不及待问。
“全对。”
“全对?!”
冯晏睁大了眼睛,三步并作两步拿过孟庆年手里的试题,自己看了起来。
“怎么可能?”
孟庆年翻了个白眼,嫌吵闹地迈步就走,走前,恍然对上注意到他离开的林樾,那双笑吟吟的眼眸微微一眨,像是慰劳。
孟庆年低下头,嫌烦地走得更快。
没一会儿,高衙内的试卷传遍了整个膳堂,这份真伪众目睽睽之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既然能答对,为何那天祝兄说看见衙内舞弊?”
祝虞心虚地看了眼梁映的方向,轻咳一声,“当日,是看到衙内手中握了一张纸条,以为是小抄便上报了。”
“实则不是?”
“嗯,只是高家的家训。只是这拿纸条的行为也有违考场规矩,教谕当场罚过衙内此场成绩不作数。”
“原是这样,那还真是我们误会衙内了。”
膳堂内一声接一声的讨论声交叠,高衙内微微愣住。
他脾气不好,讲不清道理,在京都总有父母家世替他讲道理。
可在禹州,在长衡书院里,不再有人替他摆平,他初时只是恨。
恨自己家世为何不够大,为何不能保他在京都,为何不能让这些人怕到说不出一个诽谤污蔑他的字来……
可现在,他竟第一次不用家世压着,也能让他们看清他身上的真相。
“如此,赵兄是否愿赌服输?”
高衙内松开掌心,指甲刻印的深痕还在掌心,却察觉不到一丝痛楚。
他不自觉抬头看向那说话之人。
清风明月,不外乎如是。
“自,然。”当着整个书院学子的面,冯晏皮笑肉不笑地应声。
林樾仍不忘礼节地一拜,随后抬起手掌,两指轻轻一招。
“玄英斋学子,没听到么,吃饭了。”
众学子早在确认过高衙内试题那一刻就重新拾起了碗筷,这会儿林樾一声令下,全斋一拥而上,转瞬便将朱明斋桌案上的饭菜清空。
“等等。”林樾的叫停,此刻已经在玄英斋中有了绝对的响应,学子们脚步一顿,全部停下听林樾说话。“别让大家真以为我们玄英斋不知礼数,以后再平白被人冤了去可如何是好?”
林樾笑着问,玄英斋的学子们先是莫名,但很快便让关道宁一句话点明白了。
关道宁躬身道谢。
“谢过朱明斋斋长,证我斋清白。”
朱明斋今日之举根本上是瞧不起他们玄英斋,欺他们人微言轻,欺他们无人撑腰,可他们斋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是一点亏都不想让他们吃。
其余学子彼此对视一眼,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下,纷纷应和。
“谢过朱明斋斋长,证我斋清白。”
冯晏后槽牙在玄英斋不齐整的道谢声中几乎要磨碎。
“梁兄!吃饭了。”林清樾自是无视了那股幽怨的视线,和瞿正阳带着一素一荤两碟菜,和热腾腾的米饭重新归来。
梁映瞥了眼一甩袖子气冲冲离开膳堂的冯晏,忽然道。
“别叫梁兄,阴阳怪气。”
林清樾失笑了一瞬,好脾气地重新商讨。
“那叫什么好呢?”
“梁映?”
“映兄?”
“还是……阿映?”
第016章 曲有误
林樾音声在喧闹的膳堂之中,依旧字字若滚珠清晰落到梁映耳中。
敲击
之下,仍有振动。
梁映眸光不自觉追逐着林樾最后说出的映字,在他口中唇齿碰撞,头次觉得听惯了的字眼也能如此陌生。
“恶心。”梁映撇过头。
被骂的林清樾无辜地眨了眨眼,“那便叫映兄?不生疏。”
梁映没吭声,瞿正阳可不在乎这些,一把拉着林清樾坐下。
“斋长威武啊,只是你怎么知道衙内能答对,立下如此赌约啊。万一衙内要是输了——”
“真输了也没关系,其他三斋本就看不上玄英斋,再输也没有可输的。”
这对玄英斋没有成本。
至于每人十贯,又不是她的钱。
林清樾拿起筷子,看了眼还在远处默默收好自己卷子的衙内笑道。
“你们都怕衙内,却都忘了衙内是京都哪家府上公子了?”
瞿正阳一拍大腿想了起来。“户部侍郎!原是渊源深厚啊!不过衙内其他功课皆不精,你怎么能押中他算学能全中?”
“原先在京都时听说过。”
仗着扶风偏远,林清樾说得随意,实际上高泰安善算一事,京都世家子弟里并无流传。因为明算和进士科所学比起来实在登不上台面,高家不愿嫡子在明算上出风头,污了名声,一直藏着。
离开京都六年,林清樾认识是不可能认识衙内的。这些细枝末节的情报,全靠林氏暗地掌握。
她接下指令后,便顺便把所有相关情报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瞿正阳果不再起疑,快乐地大口扒了两块肉。
“今日这事着实痛快,不过你这也算得罪了冯晏,他心眼小,恐怕以后免不了要给你使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