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拜过后,梁映转身离开了松鹤居。
须臾,又一抹烟青色学服踏进松鹤居。
冯晏直奔朱明斋掌事教谕舍房,可敲了半响也无人应答。他并未甘心,索性在松鹤居里随便逛了起来,等人回来。
这一逛倒叫他发现了件有趣的东西。
冯晏拾起压在茶壶底下的信封,指头在墨迹上微微蹭了蹭,新写不久的梁映二字稍稍花了些许。
梁映。
冯晏记得他,是不入流的玄英斋中的最后一等。谁能想到那蓬头垢面下,还藏着了那么一张狐狸面孔。便也就是他,在刚刚的乐课上,和林樾一唱一和,助长了玄英斋的威风。
不过到底是败絮其中,这才开学几日便写上自讨书了……
“咳咳,谁在哪儿呢?”
冯晏被冷不丁响起的问询吓了一跳,匆忙把手上的信纸藏到身后。
“李教谕,我是朱明斋斋长,在等我斋教谕回来,有事相商。”
李之望打了个哈欠。
“噢,那你等着吧,这睡得我骨头疼,我得回房了。”
冯晏望着李之望迟缓从书案前走出来的身影,忽然问道。
“松鹤居这会儿,除了李教谕谁都不在吗?”
李之望困顿得不行。
“都去用膳了,谁晚膳的时候来找人啊。”
冯晏唇角提起,手心的信纸转了转掖进宽大的袖中,冯晏俯身拜送。
“教谕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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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樾翻完《史剑仙成仙记》最新卷的最后一页。
屋门口传来响动。
“回来了?”
梁映甫一推开门,屋内烛光便在他身前被夜色浸冷的地板上散下一道暖色。这道暖色缓缓铺开,他略一抬步,便将他整个人都纳入其中。
“嗯。”梁映转身拉着上门。
“咦,你怎么采了云苔?”林清樾一眼就瞧见了梁映手心藏的几朵嫩黄色小花。
这个时节,云苔正盛,山野随处可见,浓烈地开放过后便会结成菜籽,取籽成油。对于文人骚客而言,云苔不沾一点梨花雪白清冷,梅花傲骨不屈,它素净平凡,甚少会得到诗篇赞颂。
可林清樾喜欢。
因为菜油炒菜,特别香。
“噢,路上看见随便折的。”梁映轻咳了一声,平淡地走到屋内窗台边,把几支云苔插进空了两天的瓷瓶内。
嫩黄色的花朵被暖光笼着,比夜色中更显生动。
少年昳丽的眉眼不知不觉也沾染几分柔和。
林清樾侧首,诚心道。
“不错,赏心悦目。”
少年蓦地转回身,眉眼间似被搅扰,刚要说什么。
舍房的门被敲响。
林清樾起身开门,见是学录,只是表情不太明朗。
“梁映在吗?”
林清樾点点头偏过身,把梁映的身影露出来。
“你怎么回事?自讨书为何还不上交?”
第018章 要除名
学录的口气有些着急,仔细听来却不是责怪的意思。
林清樾反应过来,先一步替梁映解释道。
“出什么事儿了吗?我是看着梁映写完自讨书的,他刚刚送去松鹤居才回来,是不是学录漏看了?”
学录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松鹤居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没有找到。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巧让郝学正查了正着,他的性子便直接将梁映没交自讨书,以知错不改,无心反省为由,又扣了一笔。”
“所以。”学录叹了口气,举起三根手指。“梁映如今一共记上三笔了,加之名次又是书院最后一名,学正有意清退,已经去山长斋堂里商讨这事儿了。”
梁映皱眉,几步并作一步走到门口。
“我明明交了,当时松鹤居有李之望李教谕在场,可以为我作证。”
学录看着神情不似作伪的梁映。
“我们也知道李教谕素来是在松鹤居用饭的,我来之前也问过他了。”
“他说,不曾见过你。”
“怎么可能——”
见梁映神色略有激动,林清樾先一步按住梁映肩膀,看向学录。
“李教谕能确认梁映真的没有来过吗?”
学录顿了顿,“李教谕年岁已高,白日上课已是尽力,回松鹤居后时有困顿,也有可能正好梁映去时他睡着了,没有看见。”
“那不是——”
学录知道梁映要说什么,打断道。
“但也不能完全证明你没来过。自讨书没有收到是事实。这事儿最差的结果,就是除名。我来也是想与你确认一下,若是你真有悔过之心,再写一份自讨书,我再帮你拿给学正好好说说试试。”
林清樾明白自家学录这样提醒,已经是他尽力而为。
“谢过学录,但此事有异,自讨书岂会无缘无故消失?”
事件之中明明是最为关键,却又被人有意含糊的异样被点出,逐渐焦灼的氛围忽而一滞。
梁映静了下来,他转头瞥向林樾按在他肩膀的手,还缠着笨重裹帘,却又好不让人安心地传递力量。
学录顿了顿,只叹了口气。“我只能说到这里。郝学正做事雷厉风行,这回被他抓住,说不定明日就会定下惩处了。现在这点时间,与其去抓不知哪来的恶人,还不如先缓下事态。”
“新的自讨书半个时辰内送来,迟了我也帮不了。”
送走学录,梁映在门口迟迟没有坐回书案前。他看着林樾折身在书案前,重新磨墨,又为他铺陈新纸,一副‘事态还有的缓解’的岁月静好模样。
梁映扯了扯唇角
,他当所谓一心圣贤书的书院有多高尚呢。
还不是和市井一样,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别磨了,有人故意陷害,我再写又有什么用。”
梁映缓步走过去,把林清樾左手的墨条抽了出去。
林清樾也不恼他这脾气,只抬头看过去。
“所以眼下有人逼你离开,你便要顺他的意吗?”
梁映眸色沉下。
当然,不。
但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有一个人,一定比他自己更想他留在书院。
……
没耐住林樾孜孜不倦的劝导,新的自讨书梁映还是在宵禁前又跑了一趟松鹤居,亲手送到了学录手中。
熄灯后,梁映翻身侧躺,面向木屏风那半面,即使看不见另外半边房间,但瞥着未曾熄灭的最后一簇烛光,和空气里似有似无的安神香,他也能确切地感受林樾的存在。
他倒也是为了留下自己尽心尽力。
可那心思着实在友人的关心和别有目的的接近中模糊不清,叫人看不清。
他也该怀疑的……
少年幽黑的眼眸逐渐在睡意中失去最后一丝警戒。
子时刚过三刻。
“笃笃,笃——”
两短一长的信号在林清樾的斋房门口响起。
早有预料的林清樾起身,望了一眼燃着冉冉青烟的香炉,推门离开。
济善堂。
被人领到门口的林清樾,神色困倦地踏进房门。
“见过山长。”
林清樾状似浑然不知自己被召所为何事,行过礼后,半响没再开腔。
还是庄严大眼对小眼地屏了好一阵后,终于没忍过林清樾,率先开了口。
“你与梁映住同一屋檐,此人如何?”
林清樾反应如常地回忆了一下,“性子乖僻了些的普通学子,不足为奇。”
“普通学子?也不全是吧,我听闻你礼课时为他修了面,甚至还伤了手。乐课时,也尽心尽力地教他琴艺,过了元瞻那关。此种照顾,你还想瞒谁?”
庄严说着不待林清樾思考,又紧接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