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试着动了动,但马镫勒着脚腕越发紧,他只能回身望了一眼身下幽幽深潭。
“教谕,算了吧。”梁映看见许徽颤抖的双臂,叹了口气。
一把小刀从梁映的袖中被摸了出来,两三下轻甩,柳叶般的刀锋便抵在连接马镫的皮绳上。
“梁映!你做什么?!”许徽腾不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梁映指尖摩挲过手中小刀的刀柄后,对许徽露出一个笑容。
“教谕,我要赌一把。”
皮绳在利刃来回的切割中很快不足以支撑一个成人重量。
“梁映!”许徽忍不住对着那跌落的身影失声喊道。
许徽还未回神,忽然一道烟青色身影涌到他的身边,和他一样望着崖下。
显然在他赶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了一些动静。
“他自己往下跳的?”
许徽记得,这个学子一直温文尔雅,从容不迫,可现在他的眉间有一股掩不住的躁意,说话的语气也又冷又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见许徽怔愣,林清樾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语气稍缓,但语速仍飞快。
“底下是潭水,有机会活。教谕你先上报学正和山长此事,我对山中水路熟悉,先去找找看。”
竟被一个学子提醒了做事,许徽刚要说什么,少年已经回身上马,一拽缰绳,刚刚在瞿正阳手下极犟的黑马嘶鸣一声,便听从主人调令迅速往一处小道跑去。
第022章 第二十二掌:测真心(三合一)
水路熟悉自然是林清樾骗教谕的。
陆路都认不清的她, 怎么可能摸清水路。
她只不过找个借口能离开罢了。
策马到半途,林清樾找到个能看清深潭的位置便停下。
上次凫水还是为了逃离林氏掌控,差点没死在河中,没想到今日突然就要重新捡起了……林清樾没时间回忆当时的溺死之感, 俯视着被一股力量搅弄开白色水花的幽幽碧潭, 她深吸一口气便一跃而下。
冰冷彻骨的水面陡然扎入, 林清樾饶是做好准备, 也被高坠砸落的力量冲晕了几息, 再睁眼,她便在寒潭水底四望。
幸而她跳得果断,寻摸了一会儿, 她便看到一抹烟青色在身下稍远的位置。但他并未移动,好似是一只脚被什么缠住, 手上拿着把刀试图割开,可供他呼吸的气却不多了。
最后一口从他的口鼻处化成大小的气泡冒出,少年不甘心地挣扎了两下后,手脚终是无力垂落下去。
被主人松开的柳叶刀摇摇晃晃就往潭底沉去。
还好一只手半路接住了它。
林清樾举刀一刀割开了缠在腿上的水草后,拉住缓缓下沉的少年躯体游到他身前, 只是多看一眼那张失去生机的脸,林清樾就越气得恨不能拿刀捅两下。
让他好好活着,他倒好, 还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还试探她,真不如死一死, 长长记性。
兴许投胎就能知道错了。
林清樾右手横握着小刀,刀刃都没有收回, 就在梁映心口前三寸的位置,随时都能刺下。但下一刻她的左手还是扶上了梁映的脊背, 将他按向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极近,水流卷着两人的衣角交缠到一起。
她的视线从少年阴郁的眉眼逐渐下移,最终落在那看着凉薄透顶的双唇之上。
没再犹豫,温热的舌尖撬开紧闭的牙关,湿润的气从口中渡出。
林清樾注意到少年眼皮微微颤动,便及时退开,单臂环过少年胸口,带着自己最后一口气息往上游。
潭水之中暗流涌动,林清樾本就没有方向,浮出水面后,她才发现他们两个已经被水流冲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书院修缮时并未涉及,略显荒凉。
林清樾把人拖到岸边后,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见梁映仍然昏迷不醒,脉搏也弱。她想起琉璃教过的救溺水的法子,将梁映的双腿搁在肩头,将人倒置着背,来回走了两圈。
一阵颠簸,还真有效果。梁映咳嗽着吐出了一些水,她见状旋即把人放下,举起手掌在俊美却苍白的脸庞上连扇了两下。
“梁映,不许死,听到没。”
握了握火辣的掌心,林清樾绝不承认自己在假公济私。
但梁映还是没有完全醒来,林清樾测了测他的气息和脉搏都已经正常。她只能将梁映上下检查了遍,这才注意到在梁映右脚上的马镫竟经过这一番折腾仍禁锢在上。
她凑近摆弄,发现这马镫竟是特制的活扣,外观和一般马镫无异,但是若是踝骨完全套进去后,便很难拔出,只会越勒越紧。这会儿梁映的脚腕处已是血色浸透了一圈周围的布料。
随便钓钓鱼,还真叫她钓上个大的。
林清樾神色冷了冷,将梁映的裤腿骤然撕开。
周边血肉已经是不正常的紫红色。
若是再不除去这马镫,怕是整只脚都要废了。
也就是这傻子,天生不知道痛的。
换做别人,马镫缠得刚有些疼就该知道退了。
不想对着废人生气的林清樾,开始思索解法:
她今日出来可没带什么趁手的工具能解开这马镫——
等等,好像也有。
林清樾想起自己在水中捞起的那把小刀,虽没细看,可那刀刃好似又细又尖,正适合拆卸这种金属扣。她折身在上岸的地方搜了一遍,将那把暂时丢开的小刀重新找了回来。
只是刚拿在手中,水下还未察觉的熟悉感,在日光下尤为明显。
她转了转刀身,果不其然在刀柄处看到了她幼时錾刻的如意纹。
线条幼稚笨拙,和现在她能烙印出的极致纹路还是有些区别。
可这如意纹的走势,却未曾变过。
这把刀,怎么会在这儿。
林清樾皱了皱眉,看向躺倒在那里的梁映。
不会吧,天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
梁映从昏沉中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像是地狱。
可耳边火焰燃烧木枝的噼啪声,和身上温暖干燥的感觉却又不像是死过的人该享受到的生机。
这么说,他没有在潭中溺毙。
只是眼睛看不见了。
意识到自己确切活着的梁映坐起身,却忽然觉得少了什么。忙将浑身摸了个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少了两层,只剩一件贴身里衣,捏在手里的小刀也全无踪影……
刀呢?
梁映没急着在意自己身在何处,眼睛为何失明,只顾着找刀。
“在找这个?”男声在旁边一点的地方响起。
梁映看不见,只能不确定地转到那个方向。
“林樾?是你?”
他的眼睛在掉入潭底,猛然砸进水面的时候便有些看不清了。梁映只记得自己在潭底挣扎了许久,想割断缠住他的水草,却因为眼睛总是差一点。
直到,他的最后一口气都耗尽。
一切算计和试探都落了空。
梁映才想起回溯这份冲动是怎么被滋养长大的。
是他在看见如意纹的那一刻?是王二麻子确认她可能是她的那一刻?
是在相同的弯弓射箭,箭镞飞来时凛冽的风又一次擦过他耳边的那一刻?
他近乎本能地觉得,只要是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从而刻意忽视了某些可能。
可能八年了,她早已不记得他;可能她变了,只当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目标……
可能,一切相似只是巧合。
但,又为什么总是你呢?林樾。
“是你……救了我?”
梁映的双目无神,让林清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没有任何反应后,猜出了梁映看不见的事实。
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活着已是万幸。
眼睛看不见,多半是冲撞到了脑袋,有血块堵着了。
都这样了,还一点对自己视物都不着急,反而又开始动脑子试探?
林清樾简直要被气笑了。
“是啊,教谕说你跌到潭水中还有可能活,便叫我来水边寻你。”
林清樾不认为梁映能无应证地从这话里找到破绽。
或许是四下无人,或许是梁映失明,那平日声音里装着的温润柔和去了五成,凉意便漫了出来。
“我倒也有话想问问梁兄,梁兄到底是为了什么竟不惜以性命作赌?当真是艺长之名吗?”
梁映身形微滞,林樾直白的问法打乱了他固有的步伐。
他当然可以矢口否认,把所有过错都怪在设计此局的人头上。
若林樾只是林樾,他不该有怀疑,也没有实证。
可林樾的声音太冷,春日溪流突然结冰,寒意比极北冰川都来得料峭。
梁映从未见过他如此态度,平日里脱口而出的精巧谎言,忽然卡壳。
林清樾见状,只觉得梁映对自己这般合理的质疑都未想好如何圆上,心下恨铁不成钢的气又涨了几分。
“好。权当梁兄大义,那敢问梁兄,若是教谕晚了一分喊我,若是我晚了一分找到你,梁兄这会儿死透了,去阴曹地府的路上可会有一丝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