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学子轻哼一声。
可话音刚落,蒙眼少年像被绊了一下,跌在那学子身边,林清樾见状,快步过去扶起梁映。
“眼瞎了——”学子本能地要骂,可看见梁映眼前白布,硬生生咽了回去。
梁映的眼睛因何看不见的,朱明斋的学子大都知晓。
发难学子只能拂过被弄乱的衣服,不耐地皱眉,“看也看了,找也找了,总该搜他的包了吧?还要包庇,你们便一同陪我去见山长吧。”
说着,真就抓住林清樾的手臂,似要直接拿斋长开刀。
一直没说话的蒙眼少年拽回林清樾的衣袖,阴恻开口。
“你搜过你自己吗?”
“我自己?这怎么可能?”那人嗤笑着,把自己的两只袖口抖了抖,又把手伸进胸口衣襟里随便掏了掏,“还能在这——”
正说着,一声清脆的玉佩碎裂声从地面炸开。
“呀!我怎么看到有个玉佩从他的衣襟掉出来了?”
瞿正阳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大声道。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问句,整个膳堂都听得清清楚楚。
发难学子脸是青一阵白一阵,定定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玉佩。这才想起刚刚身上被撞那一下产生的异样,他竟大意了,一心觉得书院书生们满脑子圣贤道理,不可能会有人比他手更快。
本就不光彩的手法,技不如人,只能认栽。
发难学子随手将碎掉的玉佩抄起便要走,可下一刻一条条手臂拦在他身前。
皆是玄英斋学子。
“平白诬陷了人就要走,连声道歉都没有?”
刚刚陷他人于孤掌难鸣境地的人,此刻也没有人为他站出来。
发难学子扫了一眼正嫌弃地离开人群的紫冠折扇公子,心下凉意蔓延。
再抬头便像是认了命,脸色灰败地快速道。
“祝虞抱歉,是我一时不查错怪你了。”
祝虞从玄英斋的庇护之中走了出来,此时的他怎么还会不懂这是一场蓄谋。
“何为要陷害我?我并未得罪过你。”
“怪只怪,你选错了边。”
发难学子从林清樾的脸瞥过,别的再不肯多说,冲出人群很快离开了膳堂。
“好了好了,散了啊,没什么好看的。”
瞿正阳将人群挥散。
剩下的玄英斋学子彼此看了看,略带沉重的表情之下,像是一同拿定了什么主意,各自排了不同的菜最后都走到祝虞面前,一份份拿给他。
“祝兄,是我们连累你了。往后你就当不认识我们吧。”
面前十几个碗,祝虞两双手哪里接得过来。
他无奈地一笑,他们大概不知道,就在被诬陷的那一瞬间,青阳斋的人没有一个愿意与他对上视线。
天下之大,他能站的能有几边呢?
之前不曾想过,可若真的要选……
祝虞忍不住抬眸,去看向人群中始终淡然浅笑的温雅少年,他就静静地迎上自己的目光,好像无论自己做什么选择,他都可以理解。
清风一般,释放了他压抑的心绪。
祝虞把碗一个个推回去,“这么多菜当然一起吃,不要浪费,这两年粮食可不好长。”
这意思是——他们不会失去一个小教谕了?!
“好,一起吃!”玄英斋愁容来得快,去得也快。
二十多人坐在一道,吃得比任何一斋都要热闹。
“所以这一次算朱明斋演砸了?天天不用心读书,尽整一些有的没的。”
“谁说不是呢,就这么拙劣的手段,我好像对月底学测信心都提高了不少。”
祝虞吃着饭,不似其他学子那般庆幸。
他几乎可以确定当时那枚玉佩已经放到了他的口袋或者书箱之中。
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他身边拿走,又重新放到那学子衣襟上。
祝虞只见过一个人,那是在百十双聚精会神的赌桌上,他众目睽睽也能偷天换日。
他侧身对隔壁坐着的少年低声道。“谢谢。”
梁映没承认也没反驳,只说道。“你和我换个位子吧。”
祝虞莫名,但还是同意了。
梁映假装摸索着,重新挨着刚刚隔开他坐下的林清樾。
“斋长大人怎么突然不管我死活了?”
林清樾兀自夹起一口菜,看也没看假装可怜的少年。
“都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想必梁兄眼神比我还要好些。”
梁映:“……”
才装了一日都没有。
第025章 旬休日
新一日的开课钟声敲响。
邵安上摇着羽扇坐在最前, 依旧是那懒洋洋的腔调。
“两个好消息说一下。”
“第一呢,医师说梁映的眼睛已经能视物了,日后上课就正常了。”
众生回望过最后一排,对着解下白布的梁映都投以贺喜的目光。
梁映微微颌首, 予以回应, 眼角余光却瞥过身侧的位置, 只有那儿的青衫少年因为早知结果, 对着窗外春景神思外游, 并不关心。
“第二呢,明天就是书院的旬假。你们可下山好好放松一下,这几天尽是埋头苦读的, 一点年少人的朝气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你们读书, 还是书读你们。”
能下山,确实对已经连续九日都在书院毫无消遣的学生来说,是不小的冲击。
斋中大家看了看连日挑灯苦读的青黑眼圈,低声笑开。
邵安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说道。
“但是下山后, 有几点书院让我特意交代你们,不然到时候出了事,记在学册上可别怪我没有提醒。”
“一呢, 在长衡一日,便一日是长衡的学子, 不要忘了自己的学子身份。旬假在外,也要仔细穿戴好书院学服, 一言一行都当注意,不要丢了书院的脸面。”
“二呢, 旬假只有一日,晚上依旧是要宵禁查寝的,切勿忘了时间。”
“三……哎记不住了,反正你们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
邵安那规矩严谨的表象还没维持上几句,就散了架。
玄英斋的学子们已经习惯了自斋掌事教谕的随意,点头称是后,没再怎么讨论,便先投入课中。
等到下了学,斋中的学子们才对旬假怎么过讨论起来。
玄英斋几乎没有几个扶风县本地的,若是回家,一日不够。若是出去玩乐,花销不谈,心里上压着和朱明斋的事儿,也没法尽兴。
多数学子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决定哪也不去,就在书院,就在玄英斋里。
少些折腾,少些花销,抓紧时间多学一些是一些。
“还学?真要把人学傻了。”高衙内第一个受不了站起身,把关道宁正收在手里那截,短到用到只能用指尖捏起来的墨条,抽走扔远。
“看看你们,拿的书是誊的,笔尖是分叉的,学服里面的棉衣薄得惨不忍睹,这能专心读书?”
高衙内一视同仁地骂,把连同关道宁在内的斋中学子都骂得一愣一愣的。
直到衙内举手一挥,硬着神色阔气道。
“全部下山,吃好的,用好的,记我账上!”
关道宁蹲着准备去捡被扔到角落的墨条的手,立刻停了下来,转瞬一张笑脸跟上。
“我觉得,衙内说得有理,一张一弛,方能长久。”
斋中稍稍骚动起来,这条件着实有点诱人。
“嗯……可是衙内我们这么多人呢,府上留的钱够吗?”
平日就爱探听点消息的瞿正阳摸着下巴,恶趣味地把私下里流传‘衙内在禹州没钱没势’的消息,直接舞到正主面前。
而正主一顿,倒不是生气,而是他猛然想起——
现在若要支五十两以上的银子,他必须要通过飞鸽
传书,给京中高家上报。于是刚刚的豪情壮志一下消失无踪,高衙内生生改了口。
“那,金海楼请顿饭,还可以的!”
吃饭呐,那膳堂的饭也不差,没必要非要去金海楼吃不可。
众学子又兴致阑珊地扭回了头。
“还是去吧,每人买点笔墨,买些用得到典籍,省下誊抄这些功夫,也好专心用功。”
玄英斋斋堂最后一排传来少年清朗温和的声音。
“衙内若不够,那便由我补上。”
补上二字咬字轻松随意,却又格外掷地有声。
众人闷了闷,此起彼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