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之间,何亮肘后突袭,一击即中。攻守之势立刻颠倒,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子被他绞住双臂,在月光之下,无处遁形。
“原是骗我的,倒是会算计,但你终究逃不掉的——”
锋利的刀尖淬满寒光,能行暗杀的自不是常人,饶是梁映竭力抵抗,那刀尖还是一点点逼近,已然刺破了他颈下的皮肤,温热血液逐渐汹涌……
何亮一喜,眼见梁映挣扎无力,改用双手加快处决。
毫无预兆的破空之声响彻小小厢房。
一滴两滴。
何亮的眉心穿入一只利箭,血色缓缓顺着何亮尚且惊愕的眉心淌下,溅开在梁映鼻尖、眼睫。
刚刚还作垂死之态的梁映蓦地睁眼,把已悄悄逼近何亮后颈的柳叶刀一收,一把推开何亮尸身,猛喘了口气后,翻身往厢房窗外看去。
明月之下,相隔不远对角的屋瓦上果然站着一蒙面人,着夜行衣,身姿修长,手持长弓,撞上他的视线竟也没有闪躲。
梁映想起什么。
阿婆以死相逼他入学书院的那日,还说了一些。
“你的身世虽现在还不能都说于你听,但是你也并非孤立无援,有一类人,称之为林氏,生来就是为了护你,阿婆也是其中一员。往后,你定会遇到他们……”
“林氏之人?你是来救我的?”
“不,我是来杀你的。”
答他的,是清越的女声。
和离弦直冲梁映眉心飞来的箭矢。
第004章 落水狗(修)
箭矢所带来的,是冰冷彻骨的风。
梁映呼吸停了一瞬,这世间刹那间变得极慢,他透过箭矢的方向,一直望到月下张弓的女子眼底,那里与何亮的阴戾狰狞不同。
——明净宁远,她好像不是来杀他,而是来渡他。
他回过神时,已经被装醉的祝虞推到一边,箭羽擦着他的耳廓钉入身后檀木屏风。
射空这件事,林清樾很久没遇见了。
但她心态很好地又从箭筒里勾出一支箭,再一次瞄准厢房中的络腮胡男子。
皎洁的月华落在他身上,他的身形并不和同龄的少年一般瘦削。身量过了八尺,与那满心杀意的刺客能相持许久,想来平日里没有被养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抗。
只是样子,真的太过潦草。
他的发卷而凌乱,将眉眼几乎遮了个干净,粗糙的络腮胡又把下半张脸藏得让人不愿多看,因此那一颗鼻梁上颇为秀气的小痣几乎无人会去发现。
十几年这么过来,活得倒是不易,可惜天生恶种。
林清樾素来照顾自己,她可不想费心费力,成林氏的帮凶,为一个天生恶种磨刀。
不如杀了,按照筹划把这事儿推给刚刚暗杀的那伙人。
反正那位假太子都稳坐东宫十七年,变不变也没什么区别。她至多算一个保护不利,这事放不到明面上,林氏不会动真格杀她,只不过再费心弄点药而已。
所以不出意外,马上,她就可以回安南喝排骨莲藕汤了。
指尖再次响起弓弦被绷紧的声音。
“要杀他,先杀我。”
准心里忽然冒出了另外一张脸。
“喂,他拿你当饵。”林清樾无奈地提点。
祝虞显然是怕的。
他一睁眼就看到倒在地面的何亮尸首,那时他的身体就在发冷僵直。
可此时此刻,他还是执着挡在梁映身前。
“这是我同他的交易。他曾救我一命,不管他人是善是恶,这命我总是要还的。”
梁映视线巡梭在身前之人单薄的身躯上,长睫掩映着他眼底晦暗的思绪。
就祝虞的体格,恐怕挡不住那人一箭。
她若是想,将他们二人射个对穿也不难。
所以挡不挡都一样,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少年意气。
而那人也没有说错。
他确实利用了祝虞,虽并未想要置他死地,但也不能保证祝虞的安危。
梁映推开祝
虞。
“你欠我的已经还完了,别再碍事。”
祝虞又挤回来:“我怎可见死不救?”
梁映:“你在这,无非多死一人。”
“也好,三人死于非命,实属大案,这样就算死也要让杀手不得安宁。”
“你吃醉了,别发疯。”
“……”
暗部刺杀一事干了那么多回,林清樾还是第第一回 被如此忽视。
一点都不尊重她这个杀手。
犹豫间,眼前暗色囫囵涌上没再给林清樾随心所欲的机会。
一声轻叹后,杀意消弭。
梁映敏锐察觉,一抬头便望见对面在不急不缓地收弓。
“不杀了?”
“我只杀该杀的。”
林清樾背好弓,俯视着月色里不知不觉鲜亮起来的少年眼眸。
“你看起来,勉强有的救。”
-
临别的话说得有多潇洒,实则只有林清樾自己知道她离开得有多狼狈。
眼前暗色比之前更加浓重,这是她强行运功压下的反噬,甚至伴着脑内千针穿刺的刺痛。只能凭着这两日来的记忆,林清樾摸索着从窗户跌进了常悦客栈天字五号房。
此次林清樾出门时,想着直接了断任务目标,并未多带一颗玲珑心。
现在,她的报应来了。
黑暗,只有无尽黑暗。
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她无法再辨别黑暗之中是否藏着猛兽在窥视,是否有孤魂野鬼趁机伸出枯柴般的手来扼住她脖颈……
不能再这么想了……
林清樾深吸一口气,起身摸索着墙壁,把自己藏进屋子的角落中后,用双臂将自己尽可能地圈住。为了排除心中的杂念,她试着用琉璃交给她的法子。
——把排骨莲藕汤的做法背了一遍。
果然有效。可惜事实是,计划失败了,吃不到莲藕排骨汤了。
琉璃啊琉璃,你知道了可千万不要说她。
如果真的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
那她与林氏的人就真的找不到一点区别了。
届时,逃得再远又有什么用。
她会永远厌弃自己,厌弃自己流淌着的和林氏一样龌龊的血。
再难的路嘛,总是走走就有的。
-
长夜转瞬即逝。
扶风镇迎来了第一抹晨曦,许多彻夜把酒言欢的学子们还沉浸在美梦中,丝毫没有察觉金海楼最里面的厢房里来了一队衙役,匆匆抬着盖着白布的木担离开了。
没有调查,没有询问,连记录何亮来过的那一页账册都被撕走。
何亮的死,一桩命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压下,
匿名报官的梁映躲在暗处目睹一切。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唯一被他藏下的物证,微微抿唇转身离去。
“出什么事了?”
彻夜未归,一回来便收拾物什的梁映被阿婆敏锐察觉。
梁映不答。
六年老宅,能整理出来带走的没有多少。
“可是遇到危险了?”
阿婆迅速猜中,梁映本能摸了摸他分明遮好的颈上伤口。怕阿婆嗅到药味,也怕之后赶路耽误。他是用火钳烙过伤口姑且将血止住,再用高领的衣襟进行掩盖,按理是很难察觉的。
可阿婆只是轻叹。“去书院吧,只有那里能保住你。”
“该说的都已经告诉过你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走了。”
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好春光,老人的语气平静坦然,甚至连气色都看起来好了许多。
梁映不想这个节骨眼再和这个固执的老妇人起争执。
他放软了声音道,“这些时日我攒下了不少钱,您只待我买药回来,我们即刻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