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瞿正阳,看到梁映肩头又微微渗出的血色,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
“祖宗!我的亲祖宗!你怎么起来了,林樾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我让你好好休息的。你这裹帘上的血,让他看到还不得给我再布置十篇策论!”
梁映把右手拿着的玄色衣衫亮了出来。
“盖住就看不见了。”
玄色够深,就算洇出血色,也看不分明。
“是这
个问题吗?!”瞿正阳气道。
“算了吧。”关道宁扫过梁映的神情,扯了扯瞿正阳的袖子,“你和病人犟什么,他可是梁映,伤成那样都坚持下来的人,你犟不过的,就让他去吧。”
“……服了!到时候,林樾要是责怪,你们俩得跟着我一块挨骂!”
瞿正阳嘴上这么说,还是替梁映将干净的衣服换上。
此时再看梁映,三人都不知道是该赞服梁映的体格,还是他强大的忍耐力。现下的他,除了面色微微苍白,竟看不出太大的异样。
赶去济善堂的时机不算晚,林樾还在和冯晏对峙,门外都能听到里面唇枪舌剑。
梁映的出现却一下挽回了僵持的局面,他放过了冯晏拿梨花针的暗器之事,也将拂云楼所受肩伤与林樾一唱一和,一笔带过。
若冯晏定要深究,就得讲清暗器之事。
两败俱伤的场面,冯晏见识过梁映的疯性,最后关头松了口。
结果便是梁映的射御成绩依旧算数,而冯晏只剩唯一一个机会,便是从明日的经学学测中,去争取最后一个一甲。
一同退出济善堂,冯晏指骨捏得泛白,盯着一青一玄两个身影,却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梁映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走在林樾身前小半个身位,领着她往舍房的方向走。
“就这么不想活?我就不该替你包扎。”
走出一段,林清樾一改山长面前对梁映的温柔包庇,话声冷厉得厉害。
梁映在她面前昏倒的景象在她眼前犹深刻,再是她看到那衣衫之下,血肉模糊的伤口,她便止不住冒出几分燥意。
直到现在,依旧让她心烦意乱。
实则她明知道少年逞强来对峙,是为了大局,她的语气不该这么重。
可实在难以平复,林清樾加快了脚步,试图眼不见为净。
就在她掠过少年身前的一瞬,她的手被一只缠着多层裹帘的手拉住,冰凉的指尖擦过她的手心,让她身形一滞。
梁映却似乎怕他一松手,林清樾就要不见。拉着她的手坚定地拉过她对上他的眼睛。一双深邃的眼被清冷的月色照得剔透明亮,像是要直直看到她的心里。
“我想活,而且想活得像个样子。”
“别厌恶我,好吗?”
区别于他指尖不肯放下的勾缠。
少年的最后一句,问得几乎小心翼翼。
林清樾嚅嗫着,竟说不出敷衍的场面话。
她感觉自己站在一块易碎的琉璃面前,似有什么洪水猛兽就在琉璃之后,说不出是看得不真切,还是不敢细看。
更像怕它就这么自己破碎。
她退了一步。
“我想起,我还有事没有同山长交待。你先回舍房,我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林清樾的身影便淡去在梁映眼前。
梁映低头,唇角漾开一层苦涩。
梦里的不安终究是被他带到了梦外。
浑噩的思绪让梁映没有目的走着,忽然听到话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似是走到了后山。
“……他一定在玄英斋。”
“给你这么多时间,你只查到在玄英斋?”
两个声音隐匿在丛丛枝叶之后,虽然看不清面貌,但实在对这声音刻骨,梁映马上认出这是冯晏,还有那日他在拂云楼称之为先生的声音。
一身玄衣和习惯放轻放浅的呼吸,让远处的两人并没有发现梁映的靠近。
“还不是那该死的林氏屡次阻拦。但玄英斋之中,我已有几个的人选,毕竟他能把先生所派的何亮杀了,必不是普通人。”
“同时杀太多学子,怕是没那么容易掩盖吧。”
“先生,时机为先呐!趁着他还未展现出让林氏满意的资质来,现下杀他是最简单的!往后若他知道了身份,林氏层层护卫,便不好下手了!”
“我知道了,你去办吧。”
“多谢先生!”
听闻两人撤离的动静,梁映屏住呼吸将自己的身形紧紧与背靠的树木融为一体,一直到只剩他的心跳声后,梁映才松下口气。
何亮、林氏、身份。
支离破碎的词别人或许无法理解,可梁映听懂了,他们所说的一切,指向的正是他自己。
他的身世到底是什么?
——冯晏、何亮……他们都在找他。
为了杀他。
甚至哪怕错杀,也不肯错放。
梁映垂眸。
他真是被林樾身边轻易沾染到的明朗蛊惑了,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世能随时招惹杀身之祸。在他的身边,便等同于灾厄本身。
哪有什么资格渴求超出生存之上的欣悦呢。
……
林清樾自梁映身边逃窜开后,才发觉自己的莫名其妙。
梁映这个年纪慕少艾正常的很,她何必避如蛇蝎。恰恰应该利用其这点好感,引着他往成才的路上,分明能省不少事儿。
而少年的一时喜欢又能多长久。
往后待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忘记她一个小小暗卫毋须多久。
林清樾逐渐冷静下来,将一切麻烦,归结在作恶多端的冯晏身上。都是他几番生事,将她的计划差点毁坏。
忍一时,越想越亏。
退一步,越想越气。
是夜。
冯晏正在榻上熟睡,骤然之间,他的右掌传来一阵剧痛。
他睁眼一看,竟是林清樾站在他的床边。
窗外冷白的月光照在她的侧脸,所属于那个光风霁月的林樾神色荡然无存。她四指弯曲,每个指缝间各夹着两根长针,并不尖细的针尖闪着寒光,刚刚从他的手掌上拔出。
针尖带出的血溅在她的面上,她却笑得恬静。
像是讨债的厉鬼。
“既然你说那针眼是路上不小心被扎的,那你自然也可能不小心被扎上了。”
冯晏张嘴想喊,却发现自己的唇舌毫无力道。
而房间里他特意叫来的武艺不错用来护卫他的学子,此刻听起来睡得像一只猪。
“别急,我这针比你的细些,要多扎几下才公平呢。”
无力抵抗的冯晏,眼瞳惊恐得几乎缩成一个点。
这才知道往日的光风霁月被她演得多好。
她骨子里的凶狠和漠然实际一点也不逊色于他。
林清樾丝毫不在意冯晏眼中的憎恨。
“想杀我?我曾给过你机会,是你不珍惜。”
“现在,我可一点都不想死。”
……
第二日一早。
梁映随着林清樾起身的动静,想跟着一道出门。
林清樾转过身虚虚点在梁映心口。
倒不是她不想点实,是梁映自己退了一大步。
林清樾莫名却还是劝道。
“山长说了,你六艺已经拿到了乙等之上,今日的经学就算不考也不会再逐你出书院,你在这儿好好养伤。”
“右手的伤拿笔并不成问题。我曾答应过阿婆,要好好成才,今日的学测我不想错过。”
阿婆。
林清樾没想到梁映会提到她。
劝诫的话,在这个名字之后显得苍白。
“罢了,你总是有理的。”
林清樾替梁映拿过书箱,两人并肩离了学舍。
经义策论,共考一日。
其中一场,梁映与冯晏分到了一个斋房。
冯晏的右手裹着与他相同的裹帘,不过并不如他书写起来云淡风轻,千字的策论一场下来,写得他大汗淋漓,手掌两面也透出殷红的颜色。
而冯晏一看到他,眼中就迸发出想撕碎他的怨毒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