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领路人的梁映云淡风轻地答。
林清樾抿住唇角,把一路扶着梁映的手放了下来。
她可以装鬼,但不能撞鬼。
“如果这条路走不通, 那我们就换条路走吧。能不能回书院另说, 你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 在这里拖着只会留下病根。”
梁映低头看了看被林清樾勉强用山中能寻到的草药, 重新上药包扎好的左肩、右手和因为摔下山时扭到的左脚, 不置可否。
他觉得林樾包扎得挺好的。
既细心又温柔。
尤其是头三天,因为脚伤,他不方便行走时, 林樾无微不至的关怀,甚至让梁映不想离开那个山洞。
而现在出来, 他也私心地想把这个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光拉得长些,可惜,林樾在路痴之中实属敏锐。
他又不忍心真的违背她的意愿。
“那试试那条路吧。”
顺着林清樾的意愿换了条路走,果然没再遇到鬼打墙,可走了一会儿, 梁映摸着肚子,眉眼微微下垂看了过来。
“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吧。”
少年人, 饿得快。
林清樾也理解。
她点点头扶着梁映找了个平地坐下,把在路上捡来的野果先从怀里拿了出来, 递给少年。
自己再就近捡了细木枝,升起火堆, 把腰边别着的,中午吃了一半的烤兔拿了出来回炉。
其实没了冯晏这等蓄意的谋害, 只是在群山之中生存下来,对林清樾而言并非难事。
然而——
林清樾微
微仰头,果然片刻之后,宁静的天际便有一只周身黄褐的英武大鸟飞过。
这应该是林氏派来寻她的信鸮。
这信鸮被林氏训练,习惯通过每个林氏之人必备的玲珑心,来确定人之所在。
可惜林氏料不到,她已经彻底停用了玲珑心,没有了药的气息,他们的信鸮不会找到她。
今日对他们来说,是她失踪的第四日,来寻她的信鸮数量已经比前三日少了很多。
再迟下去,恐怕林氏要将她盖上已死之人的印戳。
她死了无伤大雅,但指令还在。
林清樾瞥向就在自己身边,吃着野果子也很满足的太子殿下。
梁映的身份没了她从中搅局,藏不了多久,林氏为了教化太子,新的幺蛾子或许已经在路上了……
“阿樾,阿樾……?”
林清樾回过神,发现梁映放下了手中的野果,双眉紧蹙地盯着她。
阿樾这个称呼,在山洞时,就自然而然地被梁映念在了口中。
“怎么了……又看不见了吗?”
少年眉宇间担心,一眼就能看清。
林清樾想起自己告诉过梁映,在他找到她时,她那些五感尽失的症状是天生的病症,偶尔会那样发作。
她没有骗他。
毕竟那样的狼狈他已经尽数看去。
估计也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这些天她稍微动作凝滞了些,少年便会这般试探。
“没事,只是在想明天要不要打个鸟吃。”
梁映颌首,却依旧郑重。
“如果发作了就告诉我,我会帮你藏好的。”
听闻此话的林清樾愣了愣,唇畔挂上低笑。
太子帮暗卫隐藏身份。
真是历代绝无仅有,独属她的太子殿下了。
……
长衡书院,济善堂。
“已经是第五日了,派去的所有信鸮毫无音信。敬之……林清樾真的死了。”
“你是说景王那手下的一场大火就能把暗部的林阶暗卫绞杀了?”
庄严知道这听来可笑,但事实摆在眼前。
“她若是一人入套自然不会。你也听到了玄英斋学子的事后陈述,林清樾是为了救斋中之人,去而复返的。那人必然是太子,不然怎么会值得林樾冒如此之险冲进火海。”
“失去林阶的暗卫固然可惜,但我们还是该以太子为重,接下来好好绸缪才是。”
藏在暗影处的人沉吟片刻道。
“不是还有一个学子也一道失踪了吗?”
庄严:“终究不是太子,死便死了。
“说得也是。”暗影嗤笑了一声,“我当这次族中如此重视这林清樾,还以为她有什么特殊之处,想来是我多虑了。”
庄严也以为如此。
敬之是林氏明部的执老,能为了太子和林清樾来离京都千里之外的禹州,已叫他诧异过一阵。
“那敬之接下来是要回京了?”
“我已经出来得够久了,那女人闲不住,说不定又在计划什么离经叛道之事。你在这儿别忘了明部交代的事儿,暗部重新派人应会选个收敛些的。你别再像与林清樾那般,非但没能取信于太子,连太子身份都没能套出来。”
“是。”
……
距离净业寺后山的大火过去第七日。
与往日相对。
玄英斋中气氛一片沉滞。
好不容易忍过了一天的课,三三两两的学子们在最后一间舍房门前,聚了起来。
他们两两对视后,默默地将烟青色的学服外衫脱去,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
一个铜盆同时也被摆在舍房门前,随着学子们从书箱里各自拿出一沓沓自己裁剪的白色钱样。
今日该是头七了。
他们知道斋长在禹州并无亲眷,梁映似乎也没有亲人,也就是说,除了他们,无人会为两人祭奠。
可这怎么能行呢?
“斋长,梁兄……救命之恩,我们永生难忘……愿你们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白色的自制纸钱随风散开。
众人面上皆是一片沉色,几个眼窝浅的躲在人后止不住地偷偷抹泪。
祝虞来时便看着几乎所有的玄英斋学子一片悲戚,就连关道宁和衙内都去上前烧了纸。
唯一没动的,是人群最后靠在树边的瞿正阳。
“这是做什么?就连你也觉得阿樾和梁映死了?”祝虞拽过瞿正阳,难以置信地问。
“我是不信,可今天是头七,除了我们,斋中都只当这一场大火是意外,既然决心不让他们和冯晏扯上关系,今日就随他们去吧。”
祝虞握紧拳头。
铜盆的火焰倒映在她眼底,满满是不甘。
“这是怎么回事?”
春末生机的浓绿和这飘零哀切的白极不映衬。邵安摇着羽扇挤过层层人群,看见那熊熊烧起的铜盆,似是察觉不到周遭的感伤,一如往常嫌弃道。
“不好好待在学舍里,聚在这儿玩火?”
“教谕,我们不是玩火——”
关道宁抹着微红的眼解释,却被邵安一把打断。“快收起来,让你们的新同窗看到像什么样子,还以为我们书院收的都是疯子呢。”
“新?同窗?”
“抱歉,似乎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玄英斋众学子眯了眯眼,这才看清跟在邵安身后有一张生脸。
那人缓缓从暗处走到灯火之下。
一身烟青色的温文学服被他修长英挺的身形,穿出了几分潇洒之意。五官更是丰神俊朗,像是一轮初升的朝日,处处洋溢着明朗大方的容光。
就像现在,他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贸然闯入,明明无措,但眉眼中立刻涌上的真诚歉意,让在场的人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来。
邵安看着众人微微呆愣,便索性解释道。
“本来是打算明日在堂上让你们熟悉的,既然现在碰到了,我便顺便说了。”邵安指了指身边的新面孔。
“这位是吴文,入学试时第八十一名。因冯晏离开,山长便多放了一个名额让他得以入学。以后便纳入我们玄英斋,便是你们的同窗,好好照顾着些。”
邵安说着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的差事感到这儿也该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道。
“这些乱七八糟地都给我收起来,这让人家吴文怎么睡?”
“他要住这儿?”
几乎是同时捕捉到同一个重点,玄英斋学子之间的质问此起彼伏,却说来说去都是一句话。
被吵得头疼的邵安揉了揉眉心。
“这房子也不能一直空着,他这个等第住最后一间也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