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没错,他们就是之前说是出事的同窗,林樾和梁映。真叫祝虞说对了,一直没找到尸首果然是他俩还活着……真是老天爷保佑!”
得到了印证,吴文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在这两人没有出现之前,他对自己新到手的指令还非常确定,关键时刻,能被林氏舍身救下的关道宁便是被隐藏的太子无疑。
可谁能料到,这唯一证明身份的“舍身”之举,竟就这么不成立了。
林氏暗部的指令素来只有密令内容,并不会告诉前执行者的有关信息,吴文刚刚打眼一看,只觉得这两人气度一个比一个更像太子。
再看看他费心讨好了几日的关道宁,明明年岁、出身、品行都对得上,现在却又觉得哪哪不对劲……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关道宁见吴文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或者说透过自己好像再看别的什么,他心中掠过一丝疑问,却还是耐着性子问。
吴文收起异色,却不再关注关道宁的心绪,那最初的明朗开始另有所指。
“道宁,能不能麻烦你和我讲讲林樾和梁映?”
……
从济善堂出来,邵安看了眼尽管无恙,但还是风尘仆仆的两人。
“好了,回来就好。今日不用上课,你们先回舍房好好休息吧。”
去玄英斋斋堂的路和回舍房的路是两条,邵安和林清樾两人在岔路分了别。
梁映习惯性地挪步到林清樾身前,却听到林清樾忽然失笑出声。
自从和梁映从山火中逃了出来,林清樾渐渐的不再将这样的一颦一笑避着梁映,想笑就笑时,梁映听着也开心。
“怎么了?”
林清樾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刚刚山长的表情有些可乐。”
庄严一定以为她死透了,毕竟暗部都派来了新人,他作为明部的人也一定有了别的筹谋。
结果想来还没怎么施展,却等到她一脸淡然地回来,向他叙述自己怎么死里逃生一事。明明有一万个问题要问,可当着梁映和邵安的面,只能摆摆手强装着亲切和蔼地让她好好休息。
庄严估计心里巴不得她真的死了。
可她偏偏没有。
让林氏的人吃瘪,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可惜这事儿真正好笑之处,没法和梁映分享。
林清樾忽然收住脚步。
然后她静静数着。
一、二……
三个呼吸不到,梁映便已然察觉她没有跟上,转过身来,略略侧首看向她。
“阿映。”
“嗯?”
自从梁映开始称呼她为阿樾后,他虽没明说,但只要是林樾喊他梁兄,梁映,映兄,他一概装作听不清。
阿映,成了梁映无声指定的唯一称呼。
但凡她这样唤他,少年一定眉宇舒展地看过来,云开雾散,盛满晴光。
“刚刚斋中选了新斋长,你觉得——”
话没有问完,梁映便道。
“不如你。”
林清樾哭笑不得,她都怀疑梁映没有正眼看到那新人。
怎么说也是林氏派来顶替她的。
能担任教化太子这一位置,绝非常人。
而她虽然林氏暗部之人,可并未想让梁映按照林氏筹谋之路去走。她与这位新人之间,必然少不了交锋。
她适才看斋里情形,才走了这些时日,这人便已经把人心笼络地差不多了。
可见,有预谋地讨好,很难让人拒绝。
梁映如今对她的倾慕,不也是活生生的例子?
与其患得患失,不如加重筹码。
林清樾收敛起心思,本就温润的眸光更是如水一般拂开粼粼波光,她几步上前挽住梁映的右手,勾起一抹浅笑。
“回去我给你换药吧。”
“好。”
梁映垂首对着贴得极近的发顶,声音微哑道。
……
玄英斋上了一日的课,作为掌事教谕的邵安明显感觉到,这一整日的课里,没几个学生学得进去的。
他自然知道原因,就当给自己休息半日,今日课后,特意没有留下功课,果不其然得到一阵天上有地上无的吹捧。
但吹捧属实短暂,玄英斋学子一人一句走马观花一般,脚步匆匆就离了斋堂。关道宁也抓紧收拾书箱,却在这时被吴文一把拉住衣角。
“道宁,他们二人经历了如此险事,我们准备点东西去看看他们吧。”
吴文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
关道宁挠了挠头,看了看此时只剩他俩的斋堂,“嗯……他俩大抵不缺什么,要去还是尽早——”
吴文没有在听,直接拉着关道宁先去了一趟他的舍房,拿来了他行囊中一套上好的补药,这才赶往最后一间舍房。
只是吴文到了舍房门口时,笑容一僵。
一件小小舍房灯火通明,数不清的人头挤在里面,关心的问句此起彼伏,慰问的吃食、瓜果、和各色诸如平安符的小物什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来得晚了的关道宁和吴文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关道宁就知道会这样,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说吧,他俩不会缺东西的。”
“看来你说得没错。”吴文眯了眯眼,看着半敞门扉之后,那张被众人围着,正谈笑风生的温雅脸庞。
“林樾果然是皎若明月之人。”
吴文眸光一转,对上他真正在意地,坐在林清樾身边,却陷于大半灯下阴影的少年。
他就静静坐在那里,好像周遭的热闹与他无关。
吴文缓缓勾起唇角。
“可明月有一点不好,便是太高高在上了。”
关道宁微微怔忪,他似乎在吴文一直明朗大方的眼里看到一丝阴翳划过。
他眨了眨眼,再看,吴文已然掀起一个熟悉的笑脸,拿着东西往那人满为患的舍房中挤去。
“早上不曾认真打过招呼,在下吴文,字文才。早上见二位似身体还有些虚弱,这是家中备的一点补药,来得匆忙,不知能不能帮上忙,便都拿来了。”
吴文随手打开拿来的药箱。
百年人参、熊掌、鹿血……
刚刚还叽喳吵闹的舍房,马上被眼前一样更比一样珍贵的补品惊到只有吸气声。
都是好东西啊。
林清樾眨了眨眼。
林氏断了她的钱财,她还担心没法给梁映把这些时日亏空的底子补回来呢,没想到法子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总归,为太子好,这一点是真的。
林清樾抬了抬手指,刚要接过。
却被另一只大手推了回去。
“她不用,我虚不受补。”
说着为了像那回事,少年假装咳了两声。
吴文捏着药箱的手微微用力。没想到被拒绝地这么直接,而且还不是林清樾拒绝的他,而是梁映。
——这个,他经过关道宁给出的两人信息,又结合林氏暗部给的太子细节,推演出来的真正太子人选。
可林氏的功劳最后只会归属于一人。
吴文理解林樾此番活着回来,定然不会让他把忙了许久的功劳都让出来。
但,他既然到了这里,林氏派出的指令不会轻易收回。
剩下谁能走到最后,自然各凭本事。
吴文将指尖的一点僵硬快速压下,自然而然地把手上退回来的药箱,放在一边。
对梁映冷淡的面孔,毫不介怀地爽朗一笑。
“没事,过些时日,总会有用的。”
……
扶风县衙,大牢。
“那冯公子还不肯吃呢?”
“可不是嘛,一点不信他家倒了,刚刚还嚷嚷着要见人来着,我看他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还不太敢得罪哩。冯家是真的被定罪了吧?”
“那当然,冯家在禹州都被抄完家
了,也就是他这个儿子留在咱们扶风,明日不就要送去禹州大牢了嘛。”
“行,那咱也别管他,上面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今得势,明失势的,太难伺候了。”
幽暗,又充斥着脏乱腐臭的牢房内,一个脚步声缓缓接近。
“冯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