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似乎看出她的局促不安,眸光微动。
他扶着房门,视线落在她头顶支棱起的几绺碎发,说道:“梳洗一下。”
“西侧的房间空着,归你了。”
谢胧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原来一缕刘海被睡得竖着朝天,像是炸毛了一样。她原本就有些红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一双鹿儿眼呆呆望着他。
好一会儿,她才像是反应过来般,急急忙忙往西侧跑去。
齐郁站在原地,瞧着谢胧的背影。
良久,才垂眸轻轻笑了一下,这才转身进了书房。
西侧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却没有住过人的痕迹,瞧着很清爽。谢胧坐在桌前,翻过来倒扣的菱花镜子,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下子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她的发髻全都散了,碎发和刘海乱七八糟地翘着。
乍一看去,就像是长得歪七竖八的刺猬。
还有身上的衣裳,皱巴巴地歪着,瞧着都令人发笑。
齐郁到底是怎么忍住不嘲笑她的!
还那么从容淡定,与她吃了个早饭,说了些……想到这里,谢胧心中的那点情绪顿时消散了。她坐在妆镜前,缓缓叹了口气,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若是齐郁喜欢她的话,她或许能试着和他做些交易,比如委身于他,让他帮一帮谢家。
反正事已至此,尊严清白好像也不过如此了。
但齐郁的态度,她实在看不透。
还是说,她应当释放一些信号话本子家道中落的柔弱女主人公,似乎都不是如她这般,坦坦荡荡地上去问,师兄你会不会不高兴我来这里。
谢胧抬起脑袋,认真思考自己看过的话本子。
或是在雨夜,女主人公被逼至绝境,颤颤巍巍勾上了男主的衣带。或是夜深人静,独自衣着单薄,擎烛敲响男主的房门。
再直接一些的,就直接躺在男主的床上,还能狠心给自己下个药……
谢胧甩了甩脑袋。
不行,不是她没有那个决心。
而是齐郁只怕会将她赶出去,彻底和她翻脸。
谢胧叹了口气。
她找来一把梳子,将自己打结的头发梳顺,笨拙地梳了个最简单的双髻。包袱里还有些衣物首饰,她拿发带将发髻绑好,插上一对绿松石方胜小钗,又沾水把刘海梳顺了。
换了身松绿直襟琵琶袖小袄,梨**裂梅花纹马面裙,重新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少女明眸皓齿,鲜亮灵动。
乌黑的发髻,雪白的肌肤,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打扮,瞧着确实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但谢胧试了好几遍话本子里的动作,也没瞧出一丝半点的风情,更别说是勾人,简直就像是犯病了。若是这样能惹人怜爱,谢胧能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正在她垂头丧气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想到齐郁说的话,她起身前去开了门。
敲门的是个面容忐忑的男人,他瞧见开门的是谢胧,愣了一愣,才问道:“你是齐大人的丫鬟我们家大人请齐大人过府一述,劳烦通传一句。”
说着,便将自家大人的名帖递过来。
“我家大人不在家。”谢胧说。
对方皱起眉毛,声音拔高了几个调,说道:“他怎么会不在家!”
谢胧也抬高了声音,“你问我,我问谁!”
“总之,我家大人一早便出门了。”谢胧抢在男人继续追问之前说道,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作势要关门,“请回吧。”
男人先是愁眉不展,随即恍然大悟般说道:“齐大人从不假手于人,身边从没有下人,更遑论是丫鬟。你不是丫鬟,难道是谢家那位……”
谢胧抬手,啪地将门合上。
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谢胧心跳却有些快。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心虚。
但察觉到什么,抬头果然见齐郁正从屋内推开窗,视线清清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他似乎并没有歇息,手里握着一只笔,笔尖微枯。
谢胧快步跑到窗前,抬起下巴,语调轻而快,“打发走了。”
风一吹,青梅树的叶子打着旋儿掠过她的裙角。少女微微倾身扶着窗棂,眸子透亮,放低了声音问道:“是和我家有关吗!”
她好像很着急,这回连先试探他也不试探了。
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他。
好似她问了,便信他会回答般。
“你从前,从未有求于人”齐郁将手里的笔搁在笔山上,往前走了一步,低头便能看见少女乌鸦鸦的发,慢条斯理道,“谢十一,过来一点。”
少女对他毫不设防,当真踮起脚尖往屋内凑了凑。
齐郁看着她的小动作,眸底闪过一丝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
“若要求人,便要拿出求人的态度。”少年抬手捡起她肩头一片树叶,视线不经意掠过谢胧雪白小巧的耳垂,如烫到般移开,“你若借过钱,便知道便是最好的亲戚朋友,也该先关心问候几句再开口。”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但是从前没有人教过她。
谢胧这样想着,但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两人隔得太近,齐郁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撒落在她脖颈处,有些痒。她被这股痒意弄得心口跳得有些莫名地快,抬眼看了齐郁一眼,只觉得连脸颊都有些发烫。
她于是温声道:“师兄,你昨夜没有睡,要不要休息一下!”
齐郁似乎轻笑了一下,“你在关心我!”
谢胧的脸有些红。
“我拿出了勾结党羽的证据,又上奏谢家有叛国投敌的嫌疑,北镇抚司自然要调查清楚,最好是拿出准确的证据。”齐郁的嗓音徐徐,说完其中弯弯绕绕,最后解释道,“短时间内,北镇抚司都要调查,你的家人暂时便不会有事。”
谢胧听明白了齐郁的话,却并未因此松了一口气。
因为齐郁等于再次告诉她,外界的传言是真的,他确实在对谢家“落井下石”。
这让她更加不确定,齐郁当真是和梦里那样,帮自己和谢家吗
“原来如此。”谢胧虽然心事重重,却还是认真说,“多谢齐师兄。”
齐郁没说话。
他看一眼天色,有拿起了笔山上的笔,提笔蘸墨。
桌上的奏疏写得很长,瞧着还没有写完。
谢胧便不再打扰他,转身离开。
不过齐郁那句话说得很对,若是想要找他帮忙,多少要示示好。她会做的事情并不多,能去齐郁面前聊表心意的,就更少了。
思前想后,谢胧发现齐郁家里没有人做午饭。
她不会做饭。
但从前阿娘过生日时,她给阿娘下过寿面。
为了亲手做好寿面,她跟着厨房的赵婆子学了好久,做出来的面条确实还不错。
谢胧拿襻膊挽起衣袖,便转身进了厨房。果然如她猜测的那样,齐郁家的厨房有做饭的痕迹,平日里应当就是他自己亲历亲为,想必经济上必定不宽裕。
那她就更不该等着齐郁买饭了。
京城寸土寸金,外面卖的吃食也不便宜。
虽然说不上昂贵,但两人一日三餐下来,想必也不会是一笔很小的开支。
找出面粉,谢胧还算熟练地开始和面揉面。
等将面条准备好,便要起锅烧水。
她犯了难。
往日在谢家,厨房里当然有专门负责烧火的粗使丫鬟。可这里是齐郁家,她总没有脸皮跑到书房去叫齐郁给自己生火,然后说自己要煮面给他吃,以此来表达谢意。
谢胧硬着头皮开始生火。
好不容易将横七竖八的柴火塞进灶膛,点火却成了问题。好不容易被擦出来的火花跳上柴火,半天也点不燃,就算是点燃了,没一会儿便又熄灭了。
如此反复,谢胧便和柴火杠上了。
她整个人蹲在灶膛前,好不容易冒出火花,她便连忙鼓起腮帮子凑上去吹。
吹得烟尘滚滚,灶内却仍旧是半点温度也没有。
她还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把厨房烧了呢!
谢胧越吹越气,越吹越用力。
她较上劲儿了,全然没留意身后的门被人推开,对方的脚步径直走到她身侧。直到肩膀被人轻拍一下,谢胧才吓得一哆嗦,下意识蹲着抬起脸。
这张脸上全是烟灰,还被她用袖子潦草抹过几把,简直就是个小花猫。
齐郁瞧着这张脸,顿了顿,“你饿了!”
当然不是她饿了!
谢胧有些莫名的憋屈,然而事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还是不要前功尽弃得好。
于是她摇摇头,小声说:“我想给你做饭。”
齐郁道:“饭呢!”
谢胧更憋屈了,她闷声道:“在做。”
齐郁蓦地轻笑了一下。
谢胧彻底受不了了,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想要痛斥他的嘲笑。然而蹲得太久,刚一站起来便两眼一黑,连带着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陡然一下子就往前*栽去,吓得谢胧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
一只手扶住她的手肘,将她带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