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胧的心口因为惊吓狂跳,眼前恢复视线的第一时间,看到的便是齐郁收敛了笑意的面容。
他扶着她坐到一旁的小杌子上,才挽起袖子,说道:“我来。”
他神情并没有带着嘲笑。
谢胧看着他轻车熟路地点燃了灶火,陡然间反应过来,刚刚齐郁是在故意逗她。他那么阴沉冷淡的人,还会和人开玩笑吗
谢胧觉得有些神奇。
这样的齐郁,倒也并不令人讨厌。
反正比之前冷冷淡淡,说话高深莫测的样子,要鲜活有趣不少。
“我擀了面。”反正休息得差不多了,她站起身去洗了个手,等水烧开便将自己准备好的面条下了锅,一面偷偷瞥齐郁,“我只是没烧过火!”
“现在烧过了”齐郁问。
谢胧:“”
齐郁道:“现在会了么!”
“……”
谢胧觉得,他还是恢复成先前冷冷淡淡的样子算了。
至少那时候,不会如此聒噪。
看着少女顶着那张滑稽的脸,愤愤不平地撒调料,齐郁微微低下头,唇角微微往上牵了牵,但还未露出笑意便已收敛了回去。
但火光跳跃在齐郁脸上,没有表情的冷淡面容,都仿佛添了一丝暖意。
面食熟得快,很快便好了。
谢胧盛好面,端上桌,看向齐郁。
她还是有些自得的,这两碗面看着卖相就很不错,反正并不给她丢人。
“尝尝。”谢胧将筷子分给齐郁,自己也找了位置坐下,吹了吹端过面碗的手指,“我阿娘说我做的面可好吃了。”
齐郁没说什么,只坐下来认真尝了一口。
少年浓长漆黑的眼睫微垂,瞧不清眸中情绪,只在咽下后才抬眼看向她,“这是寿面。”
谢胧点点头,“我只会这个。”
“很久没吃过了。”齐郁语气平静,认认真真吃起了这碗并不太合时宜的寿面。
谢胧原本在专心对付有点烫的面条,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陡然间想起一些已经遗忘得差不多的记忆。齐郁是个孤儿,反正从遇到爹爹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家人。
那年爹爹刚将齐郁收归门下,因为他年纪小,常常留他在家里吃饭。
有回她过生日,等了许久不见阿爹来陪自己吃寿面,便让丫鬟拎着食盒去寻爹爹,结果正巧被陛下召去撰写文章,屋内只有齐郁坐着吃饭。
她年纪小,因为父亲不能陪自己过生日大发脾气。
最后颐指气使,让人把自己不想吃的寿面的端给齐郁,让他一并吃了。
理由当然是,他看着太瘦了。
少年当然没理她,只是搁下筷子,安静坐在一边。反而是听说了消息的崔眉妩急急忙忙赶过来,安慰了闹脾气的谢胧,又向齐郁解释:“这是阿胧缠着我好久,才让我亲手做的寿面。她气得不肯吃,又舍不得辜负了我的心思,见你是她爹爹的学生才让你吃的。”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是将你当作自己的长兄看的。”
齐郁当时好像没说什么。
不知道阿娘又说了什么,他竟然当真拿起筷子,低头吃起那碗快要冷掉的寿面。
谢胧只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好像有些难过。
“我也想我阿娘做的寿面了。”谢胧也有些难过,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吃到阿娘做的寿面,只是吃着面,她忽然轻声说,“我做的寿面,应当和阿娘做的差不多味道吧。”
这样想着,谢胧吃起面也吃得认真起来。
两人对坐,安静吃面。
吃过面,齐郁自己拿了碗筷去洗了。
洗完碗筷出来,谢胧仍旧坐在那发呆,目光有些难过。
“你若想哭……”他顿了顿。
谢胧一下子醒过神,立刻反驳道:“我没有!”
齐郁面上没什么表情,垂眸看她一眼,将架子上的铜镜递过来,语气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戏谑,“我的意思是,你若想哭,不妨先洗个脸。”
谢胧端起铜镜,“……”
她气得站起身,对他比了个鬼脸。
不等齐郁说话,她便一溜烟跑了。
在房间内洗了个脸,又把脏衣裳重新换下来,这才坐在窗前发呆。
事态和她设想得不太一样。
梦里的齐郁做的那些事情,令她即便没有过情郎,也觉得他应当是喜欢自己。但她现实里和齐郁相处,实在不觉得他对自己有什么特别的。
而且,齐郁所做的事情……
梦里的他,在这个时间段,好像并没有做过。
谢胧原本是对那样真实的梦境深信不疑的,但面对着眼前的齐郁,她却忍不住一再迟疑。可纵然北镇抚司要调查证据,陛下的态度却那样明确,想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望着院子里茂盛的青梅树,谢胧做下一个决定。
无论如何,她都要试探出齐郁的态度。
第25章 赴宴
这年春似乎多雨。
细雨在窗前绵绵而落,将青梅树洗得格外青翠,枝叶间小小的青梅如悬铃。
齐郁整日待在书房里,只有偶尔夜里会出门。
谢胧最近睡不好,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做梦。梦里爹娘都不在了,她只能看见一片墓碑,她就坐在自己的墓碑上,恍惚看着重来一遍,又对一切无能为力。
她就不喜欢睡觉了。
趁着齐郁不注意,她溜出去,准备打听有关谢家的消息。
结果才推开门,便猝不及防瞧见一个人。
是甄灵儿。
她披着银鼠皮坎肩儿,身着荔枝红对襟衫子,拎着雪白如意缎细褶裙,满是嫌弃地走在狭窄的巷子里。陡然瞧见一脸莫名的谢胧,她一下子炸了毛,“谢十一!你真是出息了!”
谢胧绕开甄灵儿,只当没听见。
身侧却伸出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她的衣领,拽着不让走。
她被拽得没法,只得停下来。
谢胧道:“做什么!”
甄灵儿冷哼一声,说道:“南安王妃办了桃花宴,年年都是这个时节,难道你不记得不成!”
谢胧便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什么意思!故意装忘了”甄灵儿裙子也不拎了,三两步走到谢胧跟前,对她怒目而视,“三年前,你在南安王妃做东的宴会上大出风采,还说年年都要给王妃折枝插瓶,好叫春意多留在她府上停驻徘徊,你别说你连这件事都给忘了!”
谢胧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甄灵儿。
如果不是骂人太没礼貌的话,她真想将甄灵儿骂一顿,顺便告诉她脑子里装得都是浆糊这个人尽皆知,唯独她自己毫无觉察的事实。
家里都这样了,谁还记得几年前宴会上一句客套话
“你还真忘记了!”
“你那时候大出风采,惹得京都的贵女都学你折花送礼,你怎么可能会忘了!”
“我知道了,你就是故意装成这样……”、
谢胧觉得甄灵儿也很聒噪。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但自己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别人和她说太多话。
“所以甄娘子,你来我这里,就是问一问我是不是确实记不记得这件事吗”谢胧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两人本来就关系不好,偏偏甄灵儿总是上赶着惹人烦,“我记不记得,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甄灵儿竟然安静了一刻。
随即,她直接说道:“我来带你去赴宴。”
谢胧:“”
如果不是眼下甄灵儿人多势众的话,她可能会直接问甄灵儿,是不是犯病了。但甄灵儿好似毫无自知力,她一把抓住谢胧的手腕,拉着人便要走。
谢胧没动:“我不去。”
甄灵儿得意道:“周成也会去!你难道不想见周成吗说不定他会告诉你一些消息,反正换成是我,我是绝对会去的!”
见谢胧真的没说话,甄灵儿哼笑一声。
她可是来之前,就和丫鬟商量出了要挟谢胧的消息,断然不会像上次那样被谢胧吓得落荒而逃。
“走。”谢胧说。
甄灵儿尚未反应过来,谢胧已然朝着她的马车走去。轻车熟路,踩着凳子撩起帘子,径直坐到了原本属于甄灵儿的位置上。
甄灵儿气得大叫:“你给我滚下来!”
谢胧卷着车帘,微微一笑,“你确定!”
甄灵儿被丫鬟按着,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径直也上了马车。
两人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比起还在生气的甄灵儿,谢胧表现得还要淡定一些。她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端在手里暖手,连带着上下打量了甄灵儿几眼。
甄灵儿和往日一样,打扮得花里胡哨。
“这是蜀地上贡的织锦,去年宫里拢共才得了三匹,有一匹便是做了我这身衣裳。”甄灵儿故意拂了拂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拿眼角瞥谢胧,满脸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