踯躅中,孟年的身影逐渐远去。
萧婧华来不及多想,“予安,跟上孟年。”
觅真目光如炬,飞快在人群中找到孟年快要消失的背影,对予安道:“在那边。”
予安往那方向看了一眼,拉着缰绳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街道变得狭窄,周边民居也越发破败简陋,马车无法通行,萧婧华只好弃了马车,在予安觅真二人的保护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行走。
她今日穿了莲红色百迭裙,足下一双水红牡丹绣鞋,珍珠成串缝在花瓣上,莹润光泽与这暗淡巷子格格不入,似无意间闯入沼泽的枝头玉凤。
鼻尖充斥着落叶腐烂味,萧婧华捂着鼻子艰难呼吸,暗自恼怒。
早知道她就不跟来了。
陆埕伤好不好和她有什么关系,那不都是他自找的?
可来都来了,让她空手而归,萧婧华又不怎么情愿。
好不容易穿过巷子,跟着孟年进了一道大门,里头热闹的欢呼声让她快要到达顶峰的烦躁硬生生刹住。
孟年站在院子里,数个小童围在他身侧,脏兮兮的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孟年哥哥,你来啦!”
“孟年哥哥,这次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孟年哥哥,陆哥哥这次不来了吗?”
“孟年哥哥你看,我和上个月相比,是不是长高了许多?等长高了,我就能出去做活了!”
孟年被一群小萝卜头围在中间,脸上不见燥意,笑着一个个回话。
“带了好多好吃的,什么桂花糕、枣泥糕,保准让你们吃个够。”
勾得一群小萝卜头疯狂咽着唾沫,孟年笑得十分欠揍,“你们陆哥哥伤了腿,这次就不来了。”
他说着摸上一个小男孩的脑袋,“哟,是长高了不少。”
“陆哥哥怎么了?伤得严重吗?”
那小男孩追问。
“嗐没事,我看他挺开心的。”
“你们是谁?”
正说着,有个小少年警惕质问,孟年下意识回头。见了来人,他震惊瞪大眼,结结巴巴道:“郡、郡郡主,你怎么在这儿?”
眼前的少年穿着粗衣,衣上带着补丁,人虽然瘦,但看着很是精神。
迎着他戒备的目光,萧婧华走进院子,直接从他身旁跃了过去,“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这些……”
她指着这一院子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孟年正要答话,一只手拉住他的衣摆。
大眼睛小女孩怯怯问:“孟年哥哥,她是谁呀?”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和仙子一样。
孟年摸了摸她脑袋,柔声安慰,“别怕,她是陆哥哥的妻子,是个很好的人。”
陆哥哥的妻子?
小女孩好奇地望着萧婧华。
孟年顾不上她,看向被予安拦住的小少年,“没事,这是郡主。”
郡主?
小少年眼里防备渐弱,但仍警惕地看着萧婧华,将一院子的小豆丁护在身后。
萧婧华瞥他一眼,“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孟年挠挠头,“这里本是家养护院,后来被废,有些孩子被人收养,剩下一些略有残缺的无处可去,只好滞留在这院子里,靠着乞讨过活。有次实在饿得很了,偷了人家几个馒头,刚好被大人撞见。”
“自那以后,大人每个月都会带着我来看看他们。”
“这月他不是腿伤着了么?只好我一个人来。”
萧婧华睃巡。
视线每掠过一个孩子,都会对上一双好奇又害怕的眼睛,干净得似今日晴朗的天。
唯有最初将她拦住的那名少年,似狼一样的目光,竟让她想起某个人。
腕上疤痕蓦地一痛。
她蹙起眉。
觑着萧婧华的神色,孟年心口一跳,谨慎道:“郡主若是不喜欢,用不着大人,往后我来便是。”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近人情?”
萧婧华乜他。
孟年自打嘴巴,“瞧我这是说的什么话,郡主心善,怎么会容不下几个孩子。”
萧婧华冷笑。
她取下腰间钱袋扔给陆埕,“拿去,就他那点俸禄,能买什么?”
望着衣衫褴褛的小童们,萧婧华道:“好歹给他们做身衣裳。”
孟年喜不自胜,“多谢郡主!”
萧婧华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孟年忙道:“郡主慢走。”
“今日我来过的事,不用告诉陆埕。”
孟年虽不解,但还是应了。
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轻微力道,萧婧华垂首。
小女孩见她看来,抖着肩膀将手松开,两手摩挲,怯怯道:“姐、姐姐对不起,我、我……”
她鼓起勇气,小声道:“我是想和你说、说谢谢。陆哥哥教过我们,要说谢谢的。”
萧婧华看着她。
小女孩的五官其实长得很标志,只是眼下有个成年男子两指大小的红色胎记,破坏了那份秀美。
她的眼睛很大,水汪汪的,似从雪山上淌下来的清泉,散发着清冽的气息。
萧婧华颔首,“不客气。”
望着小女孩骤然亮起来的眼睛,她犹豫了片刻,抬起手掌,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
望着萧婧华走远,小女孩双手捂住脑袋,小手刚好放在她方才触碰过的位置。
她嘿嘿笑着,陆哥哥是个好人,他的妻子也是好人。
真好。
陆哥哥和他的妻子,一定会长命百岁,好人有好报。
出了养护院,萧婧华回首望着已经破败的门匾,久久站立。
他对所有人都好。
唯独对她不好。
……
陆埕这阵子很是不安。
前些时日萧婧华对他虽也是不假辞色,但也不似现在的冷若冰霜。
无论他与她说什么,她都不回应,仿佛面前杵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空气。
他焦虑、忐忑,心烦意乱,坐立不安,生怕她下一瞬便会掏出一封和离书,彻底远离他的世界。
焦灼中,陆埕恍惚间想,当初的她,可是如他现在这般失魂落魄?
陆埕自嘲一笑。
那可真是自作自受。
他该受着。
陆埕此人心性最是坚韧,勉强平复杂乱无章的心绪,在府里,无论萧婧华在哪儿,他都拄着拐杖,拿着公文跟着。
不求她给个好脸色,只死皮赖脸地让她知道他的存在。
好在萧婧华虽不搭理他,但并未驱赶。
陆埕松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十日,四月二十那日,陆埕甚至全天都跟着萧婧华,惹得她扔来好几个冰冷眼刀。
陆埕置若罔闻,毫不在意,甚至抬眸对她笑,温声问:“喝茶么?”
萧婧华朝他翻个白眼,背过身去不理他。
有陆埕这个惹人烦的存在,她甚至都没功夫伤怀。
陆埕望了眼她的背影,低头处理公务。
腿上的伤渐渐在好,四月二十四,陆埕起了大早,拦住箬兰箬竹说了几句话,缓步去了厨房。
和孟年好一通忙活,回去时萧婧华已经醒了,正坐在桌前发呆。
陆埕走过去。
人影落下,萧婧华回神,神色冷淡望着他,随后视线下滑。略微恍神,终于主动和陆埕搭话。
“这是什么?”
碗里盛着面条,放着青菜荷包蛋,另有鸡丝牛肉,色香味俱全。
“长寿面。”
陆埕道:“今晚让娘她们早些回来,明日我和你一起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