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略的细节在此刻涌上心头。
那间废弃的佛殿平时里并无外人来往,怎么那两人偏偏就在那处会面。
为何谢瑛会在离灵晞山不远的官道上救下她。
原来是因为,上峰在承运寺啊。
萧婧华看着念慈,被背叛欺骗的滋味齐齐涌上心头,她眼眶发酸,红着眼质问:“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为什么要当逆贼?!”
当年桃花树下初相遇,她一直将念慈视为挚友,她在心中怀疑过许多人,却唯独不曾怀疑过念慈。
可为什么是他?
怎么能是他!
念慈拨弄着佛珠,微微侧身避开她的视线,唇瓣轻轻勾起,“凡尘之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只是想,便这么做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萧婧华怒了,“什么叫想想,你知不知道那座城里死了多少人?!”
“他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念慈笑意不变。
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弯起,眼中空无一物。
既无佛陀,也无众生。
忽然一阵凉意从心底窜起,萧婧华指尖发抖,难以置信道:“你怎么会变得这样冷漠无情?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念慈手指微僵,缓声道:“我一直都是如此,从未变过,不过是郡主不曾认清罢了。”
“骗子。”萧婧华眼眶发红,声线微颤,“若是如此,寺里那只野猫,那个叫明言的小沙弥,你为何要管?!”
“小猫小狗,兴起逗弄两下,不是很寻常?”
念慈转过身来,笑眼盈盈。
萧婧华不信,“你……”
话音未落,脑中一阵眩晕,她陡然顿住,身子软下去。
一双手将她接住。
念慈望了眼一旁燃起的香,将萧婧华抱起放在榻上,替她掖了掖被子。
在床边坐了须臾,凝望着她眼下青黑,他叹道:“一看便是一夜未眠,好好睡一觉吧。”
榻上之人呼吸平缓,念慈起身。
寇全候在帐外,目光微不可察地往里捎去一眼。
一道身影挡住他的视线,寇全周身一凛,忙道:“大人,已将大军打散,一个时辰后便能启程。”
念慈拨着佛珠,温声道:“辛苦。”
寇全抿唇,“此次是属下擅自行动,请大人责罚。”
念慈弯唇,“寇将军虽意气用事,但这也是个机会。”
他摩挲着温润佛珠,轻声道:“若非此次你擅自出兵,阿兴还不知要磨蹭多久。”
寇全迟疑,“主上那儿……”
“他虽气愤,但此事也令他下定了决心。”念慈温声安抚,“放心吧,他不会过多苛责,最多只是罚二十棍罢了。”
寇全终于松了口气,想起某事,又道:“那姓邵的抢了先锋,率先领着东西去了京城,大人来了多日,他竟也不来拜见。”
“寇将军。”念慈含笑道:“他是阿兴派来的人,未来你与他总要共事,即便看不上眼,也多少收敛些。”
寇全惊觉念慈已发现他心中不满,垂首恭声,“是。”
“好了,下去吧。”
念慈抬头望着晴天白云,喉间发出一声轻叹,“很快,就要变天了。”
……
昏昏沉沉间,萧婧华感觉自己被塞进了马车。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饥肠辘辘,胃里烧得慌。
“醒了?”
耳畔响起一道清润男声,她皱眉睁眼。
马车摇摇晃晃往前行,车里点着灯,昏黄灯光照亮整个车厢,念慈坐在另一侧,垂首认真编着手中草叶。
萧婧华警惕探向袖间,摸到匕首还在,她松了口气,冷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念慈动作不变,“以后你会知道的。”
萧婧华皱眉。
腹中发出一阵响,她伸手捂住小腹。
念慈笑了,“饿了?那有吃的。”
不远处的小几上放着饭菜,萧婧华正饿着,自然不会亏待自己,慢慢挪过去抓起筷子。
即便再饿,她的动作依旧优雅。
等她吃完,念慈把手里的草编兔子递过去,“送你。”
“啪——”
萧婧华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那只兔子从念慈手心滚落,跌落在地。
“逆贼的东西,我不要。”
念慈愣了许久,低声喃喃,“……不肯要……我的吗?”
他俯身,捡起地上被拍得又歪又扁的可怜兔子,指腹轻捏,想将它恢复原样。
他选的草叶本就柔嫩,这一巴掌下去,兔子几乎毁了一半。
半晌不能复原,念慈仿佛被抽去了一半的精神气,眼里的笑逐渐消失,化为不见涟漪的深井古潭。
他低声道:“好好休息。”
随后一撂衣袍,径直出了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身后人的视线。
念慈一露面,寇全便迎了上去,“大人。”
“无事,我下来走走,退下吧。”
念慈挥手。
他单手负在身后,一手缠着佛珠,缓步离开驻扎之地,独自走在林间。
绿荫如华盖,遮挡住了夜幕星光,也便利了暗中窥视者。
念慈拾起地上一片树叶,仰头借着稀疏银辉,望着叶片上的脉络。
“虎字营的应当更擅武才对,怎么你们二人好似长于隐匿?”
夜风吹动树梢,刮起地上草叶,两道猫似的身影立在他身后。
觅真冷声质问:“你是什么人,为何对皇室暗卫如此清楚?”
念慈笑了笑,“你们是来保护她的?”
予安嗓音平静又冷漠,“我们要带郡主离开。”
“不。”念慈摇头,“她只有跟在我身边才最安全。”
指尖一松,那片叶子很快被风带走,不知飘向何方。
念慈回身望着两人,“放心,我不会伤害她。”
觅真一万个不信,握住腰间剑柄。
念慈叹气,苦恼道:“怎么就是不信呢?”
“动手吧,别伤人性命。”
飒飒抖动的树枝上无声无息落下一道身影,齐齐朝予安觅真掠去。
二人一惊,拔剑格挡。
剑气震荡,落叶飘在空中,在这片星光无法照耀的地方,三道人影打得不可开交。
予安心中震惊。
这人不但身手了得,更诡异的是,他好似对她的武功路数极为熟悉,就好像……闭着眼都能知道她的下一招。
竟让她好似回到了当初在营里与师长交手时。
百招之内,予安和觅真齐齐败下阵来。
那人将两人捆住,垂首立在念慈面前,等候他的吩咐。
“辛苦阿叔,还有后面那些尾巴,也一并捆了吧。”
念慈温声道。
黑影轻轻点了点头,予安敏锐地察觉到,他似是伤了喉,无法出声。
被黑影提溜着离开之时,予安扭头望向念慈。
黑夜中看什么都不甚清晰,依稀只见他立在林中,风吹过衣袍,落叶打在身上,身影几乎与这丛林融为一体。
却无端孤寂。
……
第二日用膳后,萧婧华撑着头,脑中昏沉。
她意识到什么,骤然抬头,摄人的目光射向念慈,恨声道:“你给我用药?!”
念慈爽快地点头承认了,桃花眼微弯,“你不是夜中难眠?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