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秋殿内。”
陆埕道:“殿外人太多,我们暂时进不去。”
顿了顿,他轻声开口,“陛下此时,生死不知。”
萧婧华抬头,目光清澈坚定,“我能进去。”
年幼时她在长秋殿玩耍,曾见到有人突然出现在殿内。
她好奇得不行,缠着皇伯父问了许久,皇伯父笑着抱起她,打开了书架后的暗门。
他说,这殿内藏着几条密道,是专门用来逃命的。
刚好,皇伯父带她走过其中一条。
萧婧华擦干泪,“我带你们进去。”
“前面的是什么人?!”
忽然一声怒喝,萧婧华偏头。
身着银色盔甲,手持长枪的年轻女将立于马上,英姿飒爽,烈烈如火。
认出萧婧华,她目露惊喜,一跃下马,快步朝她走去,一把将萧婧华抱在怀里,“婧华,你没事,你回来了!”
“阿瑛。”
萧婧华被她盔甲硌得皱起脸,“疼。”
谢瑛忙将她松开。
在她开口之前,萧婧华道:“话留到之后再说,你来得正好,跟我来。”
一路上都是冲杀的逆贼与尖叫着逃跑的宫人,陆埕简单与谢瑛解释。
萧婧华带着几人来到某所废弃的宫殿,打开了假山后的暗门。
密道狭小,仅容一人通过,萧婧华行走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
走到尽头,她模仿记忆中崇宁帝的动作在墙上抚摸,碰到某处凸起,用力按下。
石墙翻动,光线涌入,露出一张书架。
她正要出去,外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你杀了我爹,这个理由够不够?!”
萧婧华呆住了。
二皇兄在说什么?
什么叫你杀了我爹?
第108章
长秋殿内,萧长兴身着玄色长袍,俊美邪肆的面容染着血。他仰面笑着,笑容张扬又癫狂,右手握着一柄剑,血迹顺着剑身滴答坠地。
崇宁帝坐在书案后,面色灰败,唇角沾血,有气无力地靠着椅背,胸膛起伏缓慢,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成京跪在他身侧,脸色煞白,脚边滚落的茶水打湿衣袍,似蜿蜒曲折小溪,缓缓流淌。
禁军左卫将军高贺领着人立在最前方,剑尖对准萧长兴。这些禁军身上沾满了血,血腥气弥漫在整座殿宇内,始终不曾后退一步。
崇宁帝费力抬起手,一字一字缓慢道:“孽子。”
萧长兴收了剑,双手拄着剑柄,歪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唇边勾起轻嘲笑意,“除了这个,你还能说什么?”
崇宁帝被气得剧烈咳嗽,唇角漫出黑色血液。
成京慌得拿出手帕,颤抖着替他擦去血渍,“陛下,您别再开口了。”
崇宁帝挥开他的手,动作间挥落桌上奏折,他沉声怒道:“孽子,你为何弑父夺位。”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萧长兴哈哈大笑,“因为你杀了我爹,这个理由够不够?!”
此话一落,殿内转瞬安静。
成京猛地看向萧长兴,又转向面色铁青的崇宁帝,深深埋首,恨不得将耳朵捂上。
以高贺为首的十来个禁军更是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年幼时,我总是想不通,同样是儿子,为何你对萧长瑾寄予厚望,却对我不假辞色。”
“母妃劝我,他是未来储君,得你看重也是应该的。可我不服。”萧长兴缓缓道:“就凭他是长子,出自先皇后腹中,将来他就该是太子?”
“他只是比我早出生几年,待我长成,定不比他差。于是,萧长瑾学什么,我就学什么,他读史书,我也读,他学骑射,我也学。可我。日夜苦读,学骑马学得满手是血,摔得浑身是伤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萧长兴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说,邯郸学步,妄自尊大。我故作顽劣,你又骂我不思进取。原来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
“可若是萧长瑾也就罢了,毕竟他是你寄予厚望的长子。可凭什么萧婧华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能得你万般宠爱?她要什么你给什么,便是她在你床上撒尿,你也能笑呵呵地抱着她让宫人将被褥给换了。”
“我不服!”
书架后,萧婧华整个人僵住了。
陆埕覆在她耳畔,轻声道:“你幼时,的确是有些调皮。”
温热气息绕着耳廓,萧婧华烧红了脸,狠狠拧了把陆埕的手背,警告道:“别出声。”
外间,萧长兴气息逐渐平稳,重新扬起笑,“以前我不明白,后来我懂了,原来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端亲王,才是我爹。”
他道:“当初,他与我母妃两情相悦,却被你横插一脚,无奈之下,母妃只能狠心与心上人断情,入宫为妃。”
“后来,她被你的妃嫔陷害,阴差阳错与我爹过了一夜,腹中有了我。”
“你杀了我爹,冷落我娘,害得她抑郁而终,身为人子,你说,我该不该报仇?”
萧长兴抬头,嘴边笑意僵住。
意料中崇宁帝被气得暴跳如雷的场景并未出现,他的目光很平静,静到方才的话根本不能在他心上留下片刻波澜。
萧长兴大怒,“你为何不怒?”
被自己的亲弟弟撬了墙角,为什么还能保持这副波澜不惊的假象?!
崇宁帝淡淡抬睫,“柔妃嫁入东宫时,朕并不知她已有心上人。”
他是储君,辅佐父皇处理天下大事,后院之事一并由太子妃负责,并不过多询问,对待妻妾亦是雨露均沾。
后院妻妾大多由母后挑选,她并非不通情理的人,倘若柔妃不愿,她绝不会出现在他的东宫。
可谁知就这么巧,柔妃懦弱,不敢与家族对抗,端王亦不敢和他这个兄长相争,阴差阳错的,柔妃成了他的女人。
知晓柔妃丑事时,崇宁帝大怒,恨不得将那个女人碎尸万段,可念着她腹中之子乃皇室血脉,是他亲弟弟的子嗣,他硬是忍了这口气。
他仅有四个弟妹,对端亲王这个弟弟虽不比同母胞弟恭亲王亲昵,但那始终是他的亲弟弟。
他想,一个孩子罢了,若是女孩,将来远远把她嫁出去,若是男孩,给块封地打发出京,眼不见为净。
可就是这一念之差,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孩子们都大了,端亲王不知从何处得知萧长兴乃是他的子嗣,为了他那可笑的深情,抛妻弃子,举兵造反。
得知他为了一个女人弑父杀兄,父皇暴怒后给了他两条路,要么亲手送那个女人去死,要么,他自尽而亡。
他那懦弱了一辈子的弟弟当着他和父皇的面,毫不犹豫引剑自刎。
死前求他,饶柔妃和萧长兴一命。
崇宁帝应了,在父皇面前保下了柔妃母子。
可对他们,他不免心生怨憎,此生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女人,将她软禁在宫内。
柔妃多思,没多久便抑郁而终。
她死后,念在萧长兴乃是端王弟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那些憎恶才渐渐淡了下去。
崇宁帝抬眼,缓慢道:“若非她生下了你,朕即位后,便是一个贵人的封号,也不屑予她。”
萧长兴脸色大变,“你知道,你从始至终就知道!”
崇宁帝目光淡然,“朕知。”
“正因朕知,你今日之举,才格外可笑。”
“端王弟怯懦愚蠢,为了一个女人自掘坟墓,你的性子虽与他不像,但这拙笨之举,却是一脉相承。”
“你闭嘴!”
萧长兴额上青筋暴跳,喘着粗气道:“不,我和他不像。”
他抬头,露出一双猩红的眼,“他失败了,我不会。”
“来人!”
殿门“哐”地被人踹开,兵部尚书房兴言领着兵卒入了殿。
人群中,一身白色僧袍的年轻人格外显眼。
视线从殿内扫过,他缓缓一笑,抬步走入角落阴影处,抱着手靠在墙上,神情玩味,似在观赏一出好戏。
萧长兴剑指崇宁帝,面色冷冽,“他日我登大宝,在座诸位均有从龙之功。”
“杀!”
“登大宝?怕是不行了。”
崇宁帝摇头,长叹一声。
双手扶着桌面,他缓缓站起,一扫方才的颓然,神色肃穆,嗓音冷肃,“你现在收手,朕还能留你一命。”
“你没中毒?!”萧长兴脸色大变,神情带了几分慌意,“你怎么会没中毒?”
崇宁帝擦去嘴角血迹,冷冽的目光注视着他,“你,停还是不停?”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他怎么可能停得下来?
萧长兴咬牙。
崇宁帝冷笑,“怎么,房卿这是要助纣为孽到底了?昔日端王弟的情分,竟能让你冒着诛九族的大罪,助这孽子谋逆?”
他目光扫过萧长兴,“这孽子许诺了你什么?后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