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做梦吗?
梦里父亲,母亲,乳母,婢女们,一个一个死在眼前。
“快带小殿下走。”
他被交到一个太监手里,太监紧紧抱着他,在刀光剑影中奔走。
他们跑啊跑啊,跑了这么久,原来还是没跑出去啊。
“公子快走——”
“公子,这必然是公主指使——”
有人用力把他拉起来,嘈杂的声音刺破了耳膜,宛如把他强行从梦中喊醒。
上官月看着失去他支撑的瑞伯跌趴在地上,再看那边的护卫用刀抵住的曲童。
瑞伯先前的那一脚,已经踢碎了曲童的骨头,人也只剩下一口气。
那美貌的少年的侍从宛如破碎的娃娃一般躺在地上,夜色里脸上的神情似乎哭又似乎笑。
“公子你,也运气不好。”他咳着血说,“我还有亲人,我,没办法。”
伴着这句话,他的身下腾起白烟,烟中又弥散着幽蓝,刺鼻的气息瞬时散开。
“有毒——”
“快走——”
伴着喊声,人和兵器倒地的声音接连响起,似乎一眨眼街上变得安静。
烟雾弥散,夜色更浓。
……
……
夜风拂动,视线昏黄。
庄篱看着飞舞的裙摆衣袖回过神,抬手在脸上擦了擦,脸上并没有湿乎乎的眼泪。
梦里的眼泪也是感受不到的。
不过等醒来,脸上或许还有残留的泪水。
嗯,她睡梦里哭泣,周景云惊醒看到会不会惊吓?
也许现在他正在轻轻拍抚自己,就像读书哄她睡觉那样。
庄篱不由嘴角弯弯。
人和人的缘分真有趣,她怎么会遇到周景云这样的人呢?
因为蒋后。
庄篱的眼神有些飘散。
因为蒋后,他们一家罹难。
因为蒋后,周景云奔赴而来。
蒋后……
庄篱突然看向一个方向,视线里昏黄的梦境亮起点点星光,似乎在召唤着她。
她抬脚迈步,神情有些怔怔地向着那片星光走去。
……
……
灯火如星的三曲坊内,一座三层小楼上,沈青倚着窗看着夜色,嘴角浮现一丝笑。
他伸手拿过一张纸,上面写的字很奇怪,似乎是字又不是字。
当然,如果是会弹琴的人看到了就能认得,这是燕乐半字谱。
曲谱的字迹尚未干。
“……她突然想起了蒋后,莫名觉得很熟悉。”沈青看着琴谱,轻轻念,“她决定来看一看,或许她会对自己有新的认识。”
他念完,看向桌案上灯下摆着的竹笼蝴蝶。
“阿蝶,我新写了一个梦,你听听喜不喜欢。”
说罢垂目手拂动琴弦。
古朴悠远的琴声如水波一般向夜色中荡漾。
第一百零九章 她名
周景云将帐子掀起一角,夜灯的光亮投进来,冲淡了墨色。
“阿篱,阿篱。”他轻轻唤了几声,俯身看身旁,“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庄篱在枕头上闭着眼,鼻头微微抽动,并没醒来。
周景云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触手有微微的湿意。
噩梦是会惊恐,不会哭泣。
这是梦到了伤心事。
或许是见到她的家人了吧。
周景云默然一刻,白天从未见过她流泪,要么神情平静,要么就是在笑。
她只能躲在梦里悲伤吗?
那就让她痛快地哭吧。
把她叫醒,她不仅要藏起悲伤,还要为了安抚他找一些理由。
周景云轻叹一声,看着不自觉地贴过来,几乎跟他睡在一个枕头上的庄篱,没有再唤她,伸出手轻轻在她身上拍抚。
睡吧,好好地睡吧。
或许是得到了安抚,或许是梦里不再伤心,庄篱不再抽泣,安稳不动了。
……
……
三曲坊,小楼上的琴声越发轻柔。
沈青看着竹笼中的蝴蝶,眼神忧伤。
竹笼里蝴蝶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拉开,一个中年美妇走进来。
虽然脸上带着醉意,但双眼明亮有神。
三曲坊留香院的黄家娘子,在达官贵人中是游刃有余的人物,此时却神情紧张。
她紧张地问:“大郎君,今晚,我们的客人真会来?”
沈青看她一眼,说:“你说错了,不是客人,应该说久别重逢,大梦初醒。”
说罢低下头看着古琴。
“阿蝶,这个梦你做的太久了。”他轻声说,“你还记得你从凌烟阁上飞下来吗?你记得你飞下来后,梦到了什么吗?”
他手指抚动琴弦,琴弦拨动,但琴声突然消失,室内宛如变成了虚空,虚空中有声音回荡。
“你梦到你是一个可怜的小姑娘。”
“你生而不祥,亲人遭到劫难。”
……
……
庄篱看远处那片星光,耳边似乎有声音念念。
去那里能知道自己是谁。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当然知道她是谁。
她是卖身给庄先生和庄夫人的……
庄篱张张口,似乎有什么念头要冒出来,但又突然被抹掉。
她是……书院里掠过的一只飞鸟。
飞鸟越过林间,向西边飞去。
庄篱的视线里陡然变得虚浮,脚下不再是坚实的青石,而是起伏的山峦大地。
飞鸟也是会累的,她飞的越来越低,噗通一声落入一条河水中,然后猛地跃起。
她是……一条河鱼。
河鱼奋力的攀游向西,弯弯曲曲,大河小溪,直到她撞进渔船上睡觉的渔夫梦境。
渔夫将船摇到一座的码头,看着无数人涌来抢购,高兴的大笑,将一筐一筐的鱼送给民众,换成一筐一筐的钱。
她是……一匹驮着驿兵的快马。
快马加鞭奋力地向前方的城池奔去,快点,再快点,城池越来越近,她能看到城门前乌泱泱的兵卫。
“……圣旨下,白循勾结蒋氏祸乱,即刻斩首示众——”
耳边响起驿兵的喊声。
庄篱猛地剧烈吸气,她是白循的——
但就在此时,耳边喊声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女子的喘气声。
是,她的喘气声?
庄篱伸手按住心口,心跳的很快,快到宛如两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