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守谦似笑非笑:“他啊,说劳民伤财的死物有什么好看的。”
官吏愕然,虽然说的是十几年前的事,但还是不由脸色发白。
先帝脾气暴烈,尤其是老年时候更天威难测,皇子臣子说杀就杀了。
“那先帝难道不生气……”他结结巴巴问。
周世子怎么会此时此刻还站在面前?
魏守谦一笑:“先帝生气啊。”说到这里停顿下,似乎有些踌躇,看周景云。
周景云也看他,笑着接过话:“是陛下为蒋美人举办的那次花灯节。”
官吏不止是脸色发白了,额头上冒出一层汗。
蒋美人?
是蒋后!
蒋后是先帝晚年最后一次选秀进宫美人,刚入宫时候十八岁,容貌出众能歌善舞脱颖而出被先帝宠爱,先帝年老无心政事,她便代临朝听政,由此笼络一批拥趸,权势熏天,不仅封了皇后,还妄想取代皇子们,真正坐上皇位。
是前所未有疯狂又可怕的女人。
官吏还记得那年的万人空巷京城彻夜狂欢的花灯节,他扳手指算了下,虽然那时候蒋后还是蒋美人,但也已经出入朝堂,能左右朝臣生死。
这话无疑是当面骂蒋美人劳民伤财,比得罪陛下还可怕啊。
周景云似乎并没有觉得可怕,笑了笑:“蒋美人说,那就不看这死物,看我这活物,罚我举着灯烛站着。”
“他就倔倔的举着灯烛站了一个晚上,一直到第二天,还站着一动不动。”魏守谦笑说,“最后还是先帝看不下去了,骂了句倔木头,让东阳侯把人带回去了。”
就这样啊,官吏怔怔,又擦了把汗,看了眼周景云的脸,先帝爱美人,宠爱蒋美人,也宠爱周景云,才让他逃过一劫。
周景云一笑:“过去的事就不说了。”
这过去的十几年可真是跌宕起伏风云变幻,动辄血流成河,有太多不可说的事,魏守谦捻须点点头,要转开话题,有官员从外边匆匆跑进来。
“你们听说了吗?”他面色古怪说,“昨晚皇宫里出事了。”
魏守谦和周景云惊讶。
“也没见千牛卫异动啊。”魏守谦说,“我昨夜当值。”
那官员压低声音:“今早玄阳子进宫了,说,蒋后鬼魂回来了。”
魏守谦和周景云愕然。
“什么胡说……”魏守谦脱口要骂,又咽回去,“子不语怪力乱神。”
问官员到底出了什么事。
官员却也说不清楚太多,只说“陛下做了噩梦。”
做噩梦啊,魏守谦摇头,嘀咕一声:“是藉着玄阳子的名义要谋划什么吧。”
说完看到一旁周景云在怔怔出神。
年轻人吓到了?
他想了想提醒一句。
“这些事与我们无关,你去了户部,好好当差,这次得一个年少有为之名。”
周景云一笑,深深一礼:“多谢祭酒,学生必当不辱使命。”
走出国子监,周景云在街上站住,视线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皇城。
蒋后的鬼魂,回来了?
……
……
“中丞,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散出去?”
监事院内,随从看着站在廊下悠闲逗弄鸟笼里八哥的张择,忍不住问。
事关蒋后,又是神神怪怪的,应当封锁消息,散出去不好吧。
张择笑了笑,将一勺米喂给鸟儿:“怎么不好,让蒋后余孽们高兴高兴,跳出来兴风作浪,咱们好抓人啊。”
第七十五章 念头
夜色渐渐笼罩京城,街上行人脚步变得匆匆,有人急着赶在暮鼓宵禁前回家,也有很多人则赶着去青楼曲坊内享乐。
不受宵禁令的曲坊也到了一天中热闹的时候。
这边有喧闹楼坊,也有清幽私馆,各有各的妙趣,也各有各的受众。
夜色濛濛中,一辆不起眼的车停在北曲坊一间幽静宅门前,一个小厮上前敲门。
风韵犹存的妇人应声开门,看着马车露出笑“沈郎君来了。”
伴着说话,马车里走下一个裹着披风,风帽遮住头脸的男人。
街边的人看到了也不奇怪,那些当官的总是这幅打扮,又想逛青楼,又怕被人看到。
“莲娘正盼着郎君您呢。”妇人娇声说,“您可有段日子没来,莲娘哭了好几次了,您快去哄哄她吧。”
伴着说话,门关上了,遮住了街上民众的视线,只能畅想内里是怎么样香艳。
宅院里小巧秀丽,没有喧闹,只有隐隐丝竹声,夹杂着女子清幽的吟唱。
不过伴着内室的门拉开,其内并没有美娇娘,只有三个中年男子,他们面色或者沉沉,或者似悲似喜,还有一个来回踱步,看到又有人来,他们纷纷招呼。
“沈郎君来了。”
“快进来。”
“你可听说了?”
“娘娘她真的回来了?!”
被唤做沈郎君男人迈进去“大家听我说,娘娘的确回来了……”
门随即被关上,隔绝了说话声,美妇人虽然也只听到这半句话,眉眼已经满是惊喜,笑意四散,旋即垂下视线,亲自守在门前。
夜色里,歌声乐声萦绕盘旋。
……
……
夜色里周景云和庄篱对坐吃饭。
一如既往屏退了婢女们。
“今天好些了吧?”周景云问。
庄篱点头:“我好好睡几天就好了。”
她只是看起来很严重,其实没有伤到根本,多亏了那个无梦之境。
养几天就恢复正常了。
周景云低头吃了口菜:“宫里好像出了点事。”
庄篱握着筷子,忙问:“出了什么事?”
所以那晚夜里发生在梦境的事,果然现实也察觉了?那个阵法是什么?是谁设置的?白锳会说什么?跟人讲述噩梦遇到自己的妹妹了吗?
她有太多疑问了。
看着庄篱闪闪发亮的眼,周景云抿了抿嘴:“说是,闹鬼了。”
庄篱噗嗤笑了。
这种话说出来,是挺好笑的,周景云苦笑说:“圣祖观的玄阳子说的。”
圣祖观玄阳子,庄篱心里明白了,那晚梦境被破应该跟此人有关。
她知道圣祖观是供奉道祖的地方。
但也仅仅知道这个,毕竟她从未来过京城,庄先生也没有跟她说过圣祖观里原来也有“怪物”。
耳边是周景云继续传来的声音。
“不过这件事也不能只当个笑话看。”
庄篱嗯了声,这件事对她来说当然不是个笑话。
“人常常会借鬼怪之事,生出是非,所以这段日子,小心谨慎些。”
庄篱点点头,低头吃了口饭,想到什么又抬起头问:“有没有说是什么鬼魂作祟?”
那圣祖观的老道,是不是看到了她,把她当作了鬼?
握着筷子夹菜的周景云顿了顿:“说是,蒋后的鬼魂。”
蒋后?庄篱倒是愣了下。
周景云的声音已经紧接着说来:“这也不奇怪,总归坏事都归她就是了。”
说罢又轻咳一声。
“这话不可在外边说。”
这话是为蒋后不平了,被人听到很麻烦。
庄篱点头,说:“当然不会在外说,这话自然只能我们蒋后党们之间说。”
周景云噗嗤笑了,这小姑娘有时候还很会说笑话。
“吃饭吧。”他柔声说,将一块鱼肉夹给庄篱。
庄篱道谢低着头认真捡刺吃鱼。
原来老道认为是蒋后的鬼魂作祟啊,庄篱心想,也对,对于宫里人来说,蒋后是最大的忌讳和噩梦。
这样挺好,认为是鬼魂作祟,比认为是人作祟要好。
有蒋后鬼魂顶在前方障眼,她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