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秦楚越催促一声,慕容霄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太久,荣蓁如今处境艰难,他所代表的已经远远不止是慕容府,不能再让她雪上加霜,慕容霄将斗篷系上,走到门边又回转,紧紧抱住她,“保重。”
而趁着荣蓁病的时日,明贤下旨让人带兵去蜀中将安平王带回都城,姬恒听闻消息,虽有些关心明苓,可却不想再让荣蓁卷入其中,他隐瞒着消息,等荣蓁知道之时,大军已经出城。
见荣蓁沉思,姬恒主动开口,道:“是我让人瞒着你的。”
荣蓁脸色一缓,姬恒走上前,将氅袍披在她的肩上,“怪我也好,怨我也好,这件事你都不要再插手。我有办法救下明苓的性命。”
荣蓁并未动怒,“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怪你?即便是我想帮她,也是无能为力。”
姬恒将她的手攥住掌心,“皇姐驾崩前曾给了我丹书铁券,有它在,我可以保明苓一命。”
荣蓁却道:“这的确可以,但我猜测,皇帝不会让安平王回到都城来。”
姬恒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明贤她派兵捉拿是假,想以此覆灭她全部势力是真。到时候,明苓一定不会苟活。”
荣蓁不言,已是默认,姬恒心头闷痛,道:“即便当初吴王谋逆,皇姐都未让人取她性命,明贤怎能丧心病狂至此。她才刚刚亲政,便这么迫不及待扫除自己的障碍吗?明苓可是她的亲姐姐!”
皇室之中何谈亲情,所例外者,也只有姬琬与姬恒,但必要之时,姬琬也可以牺牲姬恒的幸福,更何况明贤仇视明苓多年,绝不可能手软。
第147章 降生
如荣蓁所料那般, 京中圣旨一到蜀中,明苓的部曲便劝说她起兵,称回京便是送死, 明苓还未抉择,她的属下便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将传旨的大臣押下,而后明贤后招便至, 兵临城下, 明苓进退两难,最后还是下令反抗。地势使然, 朝廷的人也未能很快取胜,双方僵持不下。
自从陈御史病倒, 与她一派的老臣也不敢主动与韩云锦作对, 针对蜀中之乱,朝议之时,荣蓁也是一言不发,既不赞同, 却也不算反对, 明贤坐于龙椅上,透过冕旒俯视着这些朝臣的模样,生平第一次真正有了乾纲独断的满足之感。
江鄢有孕之后,为防他人趁机夺宠,便常以腹中胎儿不安为由,将明贤请到兴庆宫,他身子不便, 晚间便让自己的贴身宫侍代为侍寝,几日还好, 时间一长,明贤自己便先厌倦了,江鄢察言观色,心知必得有其他办法才能笼住明贤的心,常请韩主君进宫来商议对策,而后让他带话给韩云锦,找些貌美且无法生育的男子入宫。
蜀中战火未停,宫中便又有了一件喜事,贤君陆嘉宫里的宋侍人生下皇女,明贤龙颜大悦,只是这小皇女刚刚降生,生父便因产后血崩而亡。如此一来,明贤便下旨将小皇女记在陆嘉名下,还抬了他的位分,册为贵君。
江鄢闻得消息之时,险些动了胎气,韩主君连忙扶他坐下,“德君莫要心急。”
江鄢又气又怒,“本宫怎能不急,我这腹中胎儿还不知是不是皇女,他陆嘉竟白白得了一个皇女傍身,陛下竟还册封他,如今又压我一头。”
韩主君劝道:“陛下得皇女,心中欢喜也是人之常情,德君这个时候若是计较,让陛下不快,日后的恩宠又该如何图之?您不妨大度一些,那小皇女即便是养在陆贵君宫里,可也不是亲生。日后他还会想法子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您现在便方寸大乱,又如何能做这后宫之主。陛下既然已经允诺过,只要您生下皇女,便册您为君后,那您更要保重自己身子,将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江鄢只得压下委屈,还按着韩主君的提议,给小皇女送去贺礼。
到底寡不胜多,临近年关,蜀中之乱被彻底平息,明苓被逼自刎,尸首被运回都城。
明苓虽死,可对其子嗣的处置便成了难题,一些文官以先帝宽仁善待吴王后嗣为例,要明贤从轻处置安平安之女。
朝堂上,韩云锦道:“陛下,臣以为众位大臣此言不妥,情形不同,若一概以先帝朝而论,何以震慑四海。先帝一朝本就动乱,吴王谋逆,先帝宽纵处置自然是明君之举。但即便先帝如此宽仁,安平王不还是效仿吴王,可见继续如此只会让更多的人有不臣之心。依臣所见,应将安平王之女贬为庶民,随其家眷流放。”
韩云锦之言,似乎将为安平王子嗣求情之人都添上有不臣之心的嫌疑,一时让那些人不知如何反驳。
荣蓁立在韩云锦身旁,闻言眉心微蹙,听闻明苓死讯之时她的确动容过,可也仅此而已,那个少年时笨拙学习武艺,只为向姬琬证明自己的明苓到底还是死在了她的封地,同情也好,伤怀也罢,身为公主却仍旧不能保全自身,命运握在她人手中便是如此。
自从郑玉死后,荣蓁的心已经冷了,就当作为明苓做最后一件事,她出列道:“陛下,韩大人所言的确有理,但臣却觉得这并非是全然为陛下考虑。安平王的亲眷子嗣如何处置都不难,朝中大臣,天下读书人或许都能体会陛下的用意。可大周更多的却是一些心思至纯的百姓,当年先帝处置吴王后嗣时曾对臣言道:为君者,要千秋功业,更要万古流芳。历朝历代,都有犯上作乱之事,不论陛下是宽仁还是严苛,都难以真正杜绝。蜀中之乱被平息,一来是因天威使然,而来则是因为民心并未向着安平王而去。陛下对安平王子嗣的优待,恰是告诉天下黎民,此事错在安平王,她既身死,陛下顾念姐妹亲情,对其子嗣网开一面,更易为百姓所接受。”
荣蓁此话一出,原本被韩云锦阻碍之人纷纷附和,韩云锦忙道:“陛下……”
明贤此刻已经有了决定,“荣卿所言有理,传朕旨意,安平王之女及安平王正君禁足于宗正寺,其余乱党一律按罪处置!”
荣蓁几月以来诸事不理,可一旦插手便让韩云锦失利,散朝后她从荣蓁身旁拂袖离去,荣蓁走在她后面,秦楚越跟了过来,到了马车中,她低声道:“你还是救下了安平王的女儿。”
荣蓁淡淡道:“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秦楚越问道:“那,先帝真的这么说过吗?”
荣蓁瞥了她一眼,“这话你应该去问先帝。”
秦楚越压低声音道:“荣大人,你这可是欺君罔上。”而后她又嗤笑一声,“也是,先帝若真的宽仁,那些被满门抄斩的祸事又是怎么来的?”
荣蓁抬眸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探寻,秦楚越又岔开话题,说起近来宫中之事,“韩云锦这人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听说她在教坊中秘密寻了一些清倌进宫侍奉,这些清倌自年少便被人喂了药,无法有孕,看来皇帝赢了这场仗,是要好好享乐一番了。”
荣蓁蹙眉道:“你说教坊中的男子被绝了子嗣之念?”
秦楚越笑道:“荣大人早年可没少往教坊 跑,难道不知吗?”
她的确不知,或者说,她从未在意过这些事,只是听秦楚越提起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人,他也是如此吧。身世可怜,命如浮萍。
明苓不是害死郑玉的罪魁祸首,可却也是相关之人。明苓的尸首到京后被验过,便安葬在都城中。
荣蓁骑马去郑玉墓前告诉了她这个消息,以郑玉的性情,她不会迁怒怨恨明苓,可是荣蓁会,如今明苓死了,便算两消了。荣蓁倒了杯酒洒在郑玉墓前,如老友交谈一般,缓缓说道:“我要走了,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来看你,但愿吧。”
除夕宫宴那日,荣蓁与姬恒一道入宫,姬恒如以往那般要去宫中佛堂一趟,可没想到这次荣蓁要陪他过去,姬恒有些诧异,荣蓁没有解释什么,轻轻扶了他的后背,两人并肩而行。
佛堂中,姬恒将手抄的佛经尽数燃尽,说了些近来之事,只是报喜不报忧,又伏首叩头,荣蓁看着他将一切做完,姬恒道:“我们走吧。”
荣蓁淡淡一笑,“先帝从前待我不薄,我想同先帝说几句话。”
姬恒点了点头,而后去佛堂外等她,荣蓁跪在蒲团上,她闭上眼眸,在心头道:“您托付我的事,我已经做好。只是一切也与最初时不同,无论最后结局如何,荣蓁愿一力领受。辜负之处,百年之后再来请罪。”
她睁开眼眸,跪地行礼,而后起身离开,再未回头。
今日是除夕宫宴,也是小皇女的满月宴,明贤为小皇女赐封昭和公主,宫宴上酒过三巡,荣蓁起身更衣,刚离开一会儿,姬恒便有些放心不下,他想让人去寻,这时贵君陆嘉已走到他的面前,陆嘉捧着酒盏道:“大长帝卿,上次蒙您解围,臣侍一直感激在心,无以为表,这杯酒臣侍敬您。”
姬恒道:“陆贵君客气了,今日你与小公主才是这宫宴的主客,倒还未恭喜你。”
陆嘉谦逊道:“陛下将小公主交给臣侍抚育,臣侍自当尽心尽力,可臣侍毕竟不是她的生父,待她懂事之后,臣侍会告诉她,她的生父是宋侍君。”
这番话让姬恒对陆嘉有了几分欣赏,“养育之恩也重于泰山,贵君不必在意。”
陆嘉笑了笑,而后回了座位。姬恒还挂念着荣蓁,刚要去寻,荣蓁已经回转,姬恒放下心来,荣蓁按住他的手,“你在担心什么?”
姬恒摇了摇头,“没有担心什么,只是也处处不能放心。”
荣蓁冲他笑了笑,“你放心,我没事。”
宫宴散后,荣蓁与姬恒回到府中,璇儿和璨儿在院中玩闹,府中下人放起烟火,见荣蓁回来,璇儿迎了上来,道:“母亲,明日女儿和言齐约好去城外山林祭拜她的母亲。”
荣蓁抚了抚她的头,“你有心了,不过明日元正,百官朝贺,母亲不能陪你去。”
璇儿道:“母亲不必陪我们,即便母亲不过去,郑姨母也能知道母亲的心意。”
荣蓁轻轻拥住她,“从今往后,你与言齐相处,要谦让一些,便当是为了母亲。”
次日朝贺结束之后,荣蓁又被旁的事绊住,秦楚越见她似乎有心事,便问了一句,荣蓁才道:“璇儿与言齐出城,我不能放心,本想着朝贺结束便去接她们,如今这里的事未了……”
秦楚越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你放心好了,我替去一趟。”
荣蓁点了点头,“有劳了。”
秦楚越笑了笑,而后便离开了,韩云锦正在人群中同人闲谈,此时抬起眼看着秦楚越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148章 澄明
等荣蓁忙完一切, 已到了申时,她坐马车回了帝卿府,进门后管家迎了过来, 道:“殿下今日让厨房备好了菜肴,只等您和郡主回来呢。”
荣蓁停下脚步,看向她,“璇儿还未归?”
管家疑惑不已, 道:“是啊, 小人还以为您带郡主出去了。”
都到了这个时辰,即便是去城外, 也早该回来了,荣蓁转头往府门外走去, 吩咐侍卫道:“随我一同去寻郡主。”
荣蓁带人刚走到门外, 便见一辆马车飞快驶来,而赶马之人竟是任宜君,荣蓁迎了上去,任宜君勒紧缰绳后, 掀开车帘, 璇儿同言齐坐在马车中,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荣蓁扶着两人下来,看向任宜君,道:“究竟出了何事,你怎么会在?”
璇儿拉住荣蓁的衣袖,“母亲还是快去看看秦姑姑吧, 她为了救我而受伤,又怕我迟迟不归, 母亲会放心不下,才让这位侠士先送我们回来。”
荣蓁皱紧眉,“秦楚越受伤了?可严重吗?”
荣蓁方才要带人出府的动静惊动了姬恒,任宜君还未回答,姬恒便走了过来,瞧见璇儿脸颊上的血迹,他显然有些慌乱,荣蓁扶着他,“秦楚越受伤了,我先去看看她,你先将两个孩子带回府里。”
荣蓁说完,便坐上马车,任宜君驾车离开,姬恒不放心追了出去,只看到马车的影子慢慢消失在长街上。
不等她问,任宜君缓缓道来,“家主临走之前便让我护着帝卿府,今日她们坐马车离开之后,我便一路跟随过去,她们祭拜过郑将军之后,回城的路上被一众黑衣人伏击,我虽及时出手,可还是没有防备住,其中一人向两个孩子下手,秦楚越持刀还击,胸口中了一剑。我杀了那些黑衣人之后,替她验了伤,离心脉只差半寸,情形危急,可她执意让我先送孩子回来,她身边一名侍从带她回了府。”
即便没有亲眼得见,荣蓁也可以想到有多凶险,她的拳渐渐收紧,“可看出那些黑衣人的来路?”
任宜君是江南一顶一的高手,若是寻常的山贼,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任宜君道:“路数看不出,她们武功虽然厉害,可分辨不出何门何派,但受人指使而行刺是没有错了。若今日我没有过去,只怕她们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任宜君并无邀功之意,可正是这般,才让荣蓁心生愤恨,若不是她有要事在身没有走开,带璇儿和言齐过去的人便是她。如今一心想置她于死地的人还会有谁,不是皇帝,便是韩云锦!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秦府门外,荣蓁下了马车,径直往府里走去,主院里侍人端了盆血水从里面出来,荣蓁步履匆匆,推门走了进去,只听见秦楚越的忍痛之声,管家扶着她,郎中替她包扎好伤口,嘱咐道:“这伤势实在凶险,切不可随意移动,晚间怕是还会起热,我先去敖些药让大人服下。”
管家送郎中出去,正好瞧见荣蓁,连忙行礼,“荣大人。”
荣蓁挥了挥手,从管家身旁经过,走到榻边,秦楚越的唇上毫无血色,脸色更是惨白一片,她睁开眼瞧见荣蓁,挣扎着想要起身,荣蓁连忙将她按住,“方才郎中不是说了,让你好好躺着。”
清晨相见时,她还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如今在榻上伤到不能动弹,荣蓁心生愧疚,“我听璇儿说了,是你救了她。”
秦楚越脸上挤出笑来,“好歹郡主私下也唤我一声秦姑姑,即便不是为了你,我难道还能看着璇儿遇险不成?”
任宜君抱着剑立在房中,秦楚越道:“今日也多谢侠士相救。”
任宜君语气平淡,“不必谢,我也是受人所托。”
秦楚越轻声道:“大人,我有几句话想说。”
荣蓁看了任宜君一眼,她识趣地退了出去,替两人将门合上。
秦楚越伸出手指起誓道:“不论大人信不信,今日遇刺绝非我所谋划。”
荣蓁拉下她的手,“我何曾说过怀疑你的话?”
秦楚越胸前微微起伏,道:“大人,想必您也已经猜到今日之事真正的主使是谁,事到如今,您还要再忍下去吗?”
荣蓁语声微冷,“你何以笃定我会忍?那你呢,到了现在还不肯说出你的真正身份吗?”
秦楚越仰头看着帐顶,道:“大人知道吗?有些时候连我自己都忘了我原本是谁,我甚至告诫自己,即便是睡梦中也不可掉以轻心,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如今险些丧命,又有什么好怕的,我原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
荣蓁听她幽幽道:“颜案,荣大人不会陌生吧,死去的除了颜家人,还有被无辜牵连的吏部侍中,灭三族,不巧,我母亲便是侍中夫郎 的亲姐姐。我本姓齐,当年府里管家的女儿被她们误杀,我死里逃生,落魄潦倒之时,在长街上被你所救。那时我便注意到你,而后在我母亲老友的帮助下离开了都城,更名易姓,又努力积攒了些钱财,后来得知你被流放,我便寻到房州。从始至终,我都想利用你达成自己复仇的心愿。”
她说完这些,见荣蓁的脸上并无震惊之色,秦楚越道:“你早就猜出了吗?”
荣蓁摇了摇头,“曾经倒也想过,只是不能笃定。你待我待璇儿都算亲近,可看着姬恒时的眼神却很复杂,你真正恨的便是皇室吧,可他又是我的夫郎。”
秦楚越笑了笑,流出泪来,“如今我已经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大人是选择揭发我,还是当作不知情,我都会接受。”
荣蓁回道:“你当真是说了一番蠢话,外人眼里你早就是我的心腹,你来历不明,难道我能甩得干净吗?”
秦楚越的眼眸中似渗出血来,“我只是恨,我恨姬氏掌权之人狠辣无情,凭什么,凭什么她们这样左右一族人的生死。我也想让她们尝尝这种被颠覆族灭的滋味!”
秦楚越这话已算是大逆不道,荣蓁却反应平淡,“你又凭什么笃定我会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