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萧天养一生招的徒弟并不多,只是那几个徒弟都独当一面,纷纷开山立宗,让徒子徒孙发扬光大。
萧门兴盛,与宗主无关,实在是后辈争气。
能让萧天养亲自教授的徒弟,除了有极高的天赋,还对了他的眼缘。
不巧,这小女郎两样都占了。
之前有些看轻的心思彻底歇了,萧天养再看这细瘦女郎如获至宝,有些心里发痒痒。
不过他嘴上却还在强撑着:“可惜……年岁大了些,你要是早点遇到我,如今早就是大奉第一女侠了。怎么样?求一求我,我若心情好,便收你做个关门弟子!”
他都松口了。可这小女郎不识好歹,脑袋摆成拨浪鼓,收招走到桌边,拿了一块糕饼道:“我不是能吃苦的,若想成为侠女得需经年苦练,还请老侠士饶了我吧……再说这大奉第一女侠士,除了叶王妃,还有谁人当得?”
她这恭维话一递,算是彻底打开了老侠士的话匣子。
萧天养跟叶展雪当年一起在秋瞑山修习技艺,乃是萧天养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美好。
这段往事却无人倾诉,凤渊那孩子虽然聪慧敏达,却是闷嘴葫芦,根本没法一起忆往昔。
若跟别人说起年轻时心中倾慕的女子,又差些交心的契机。
可这小女郎是凤渊那孩子的枕边亲近之人,又是莫名对萧天养的脾气,这么被她逗引着说话,竟然便有些收不住了。
闫小萤故意这般,也绝非磨牙扯皮。
她如今对那个隐匿在幕后的“主上”越发好奇,便想从萧天养的嘴里套一套话,看看能不能勘查出有关叶展雪故人中,何人有力量成为那个能操控宿铁生意,还能操控朝中权臣的“主上”。
“展雪生平结交的挚友?那可太多了,你知道吗?若不是被她父亲和兄长训斥胡闹,她差点就能开宗立派了。可惜啊,到底是被凤启殊那个庸人耽误,她若不成婚,该是何等潇洒人生?”
这一点,小萤也很认同。
“当年叶王妃为何会同意嫁入凤家?”
说到这萧天养的表情就很难受了:“还不是凤启殊那厮死皮赖脸?明明都有了未婚妻,却故意隐瞒,招惹展雪。”
“未婚妻?”小萤一听八卦,眼睛都是亮的。
萧天养却冷笑:“对啊,我那个侄女跟凤启殊是有娃娃亲的,可凤启殊见了展雪后,却不认了,而我那侄女又跟慕甚结情,倒是两厢情愿地毁了婚约。不然若我侄女嫁给了凤启殊,现在慕寒江那小子就是皇子喽!”
萧天养的玩笑话,却让小萤的脑子炸开了花。
“您是说,安庆公主并非对陛下有情,当初是主动悔婚的?”
“对啊!凤启殊那时候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一个冷门宗亲,哪里有定国公世子慕甚家世安稳?不过现在看,也是我侄女聪明,早早避开了皇宫那个毒窝子,不像展雪,早早就被磋磨得离了人世……”
说到这,萧天养的鼻子微微发酸:“她那时太小了,就算头脑再聪明,也不见过世间真正的大奸大恶的人。那姓凤的模样好看,又会许诺言。却不知有些人说过的话,会为了攀附更高权势,随时会变!可展雪却偏不信邪……”
关于淳德帝年轻时的模样,小萤在凤渊的身上已经得了亲身验证。
若是那种透着邪气野性的俊逸,的确对小女郎很有诱惑力。
再想象一下长得像凤渊的郎君,假若还会说哄人的甜言蜜语,当真就是女子命中的劫数。
就算叶王妃后来看破了情爱,可她的父兄家族,已经被捆在了凤家滚滚而前的战车上,是停下,还是前进,甚至她个人的命运流转到何处,早就不由她说了算……
说到这,萧天养难得陷入到一阵低落情绪里。
不过他天生不是伤春悲秋之人,更不想在小辈的眼前泪染衣襟,
于是精神为之一振,不多时又转到了武学一类上,一边跟小萤闲扯,一边忍不住让她再演练些功夫给他看。
于是被小萤被这老武痴缠上,眼看着不入萧门便不得收场。
最后萧天养还从自己的兵器库房里翻出了一把三尺七寸的苗刀递给了小萤。
“这把刀名曰‘乌啼’,乃是展雪锻造的,可惜她锻造之后,更爱用剑,让这刀落尘库中。如今你练的这套掌法专克陈西范那老贼的弯刀,再配上这把苗刀,可砍可刺,功力加倍!”
小萤双手接过了那把刀,待狭长刀身出鞘,紫芒逼人。
她惊异地发现这把刀的刀身材质,比“主上”给凤渊的那把刀的都好。
听小萤问起这刀,萧天养不以为意道:“自然跟别的不同,这铸铁是展雪亲自寻的方,加以改良,当年烧坏不知多少炉的铁水才锻造出的。可惜这刀太小巧,对男子不大趁手,便一直荒芜了。”
小萤知道,这把刀的材质,应该就是凤渊说的庚铁。
她若有所思问:“那王妃的这个铸铁方子,后来给了何人?”
萧天养挠了挠头:“展雪天马行空,又好结交奇人,学得甚是博杂,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札能有好几大箱子呢!后来好像都运到了她的老宅子听心园了吧。”
关于西山的铁矿,便是小萤在听心园的书斋里看到的。
她去过听心园的书斋,那里关于游记的手札地图不少,可是压根没有关于铸铁一类的匠心制造,甚至兵书一类的也少之又少。
就好像关于这类的书籍,早早在运来前,就被人筛选剔除了,只留下些无害的游记地图,作为给凤渊的遗物。
而且还有凤渊提起过的那本血书手札,字里行间的描述,跟她了解的那位天性豁达而从聪慧敏人的女子也大相径庭。
难道真是人生变故,让叶展雪的后半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她不惜用血书这样的形式记录仇怨,再不遗余力地鞭挞儿子凤渊为他复仇?
心里正这般想着,便听到身后有女子说话:“萧先生,娇客在哪,可以吃饭了。”
小萤听到说话的声音,正是葛先生的夫人孙氏,她心道不好,想带面纱已经来不及了。
孙氏已经来到练武场,正笑吟吟地看向她。
不过看到小萤的脸时,她便渐渐收起了笑,一脸困惑地看着女郎。
“这位是……”
“她就是阿渊的那个小侍妾啊,你不是说她救了你们夫妻吗?怎么不认识了?”萧天养没注意有何不妥,大大咧咧介绍道。
孙氏复又看着小萤的脸,震惊道:“女郎长得……怎么跟……跟……”
事已至此,小萤硬着头皮笑着介绍:“妾身萤儿,见过孙夫人。”
是了,这声音跟那日救他们夫妻的蒙面女郎一样。
她竟然长得跟太子一个模样?
就在这时,又有人走了进来:“怎么都不来吃饭,老朽可是饿了。”
原来葛先生从宫里回来,
也在萧天养的府上寄住。
待他看到了闫小萤的脸上,那笑意也渐渐褪去,怔怔看着自己的学生。
太子殿下是戏瘾犯了?怎么穿着裙子立在了自己的跟前?
小萤心里再次大骂凤渊,觉得他是故意的,明知道帝师夫妻也在,也将她弄来,这是何意?
幸好这样的修罗场,也不是第一次历练了,于是她若无其事,又冲葛先生问好。
不出所料,葛先生听到了温润女声,也被一钉子钉在了当场,困惑上下看着闫小萤。
他与太子朝夕相处甚久,自然对那少年熟悉得很。
凤渊居然还纳了一个长得像太子的女子为妾?那孩子究竟要意欲何为?
满场人里,只萧天养没有发觉不妥,乐呵呵地跟葛先生说,这女郎如何天资甚好,他一见如故,想要收她为徒。
葛先生也终于回神,恢复镇定笑道:“能收个聪慧徒弟,自然是好的,说起来,我的一个学生的天资也不错,可惜他已远行,让为师甚是想念。”
小萤知道葛先生在用话点她,却是微笑不接言。
这混乱的始作俑者并非是她,她可懒得灭火。
一会她要是遭人逼问,可别怪她懒得演,干脆撂挑子走人算了!
幸好葛先生夫妇也不是寻常人,居然闭口不再问,只是如款待晚辈一样,尽心招呼小萤吃饭夹菜。
只是帝师目光一直焦灼在她身上,似乎要从她身上寻到太子的蛛丝马迹。
到了晚上,孙氏还亲自帮助小萤收拾了房间,还打了热水招呼她洗漱。
只是小萤要脱衣洗漱的时候,她却不走。
小萤猜出,这应该是葛先生的授意,索性大方地任着孙夫人看。
等孙夫人终于确定这位虽然纤瘦,但凹凸有致的女郎不是男人伪装时,却还是有些疑惑地看着女郎的脸。
今晚注定是有人睡不好觉,可却不包括小萤。
待得第二天清晨,她睡得手脚发热,从被窝里睁开眼时,却发现凤渊不知何时也来了,正半躺在她的身边,长睫低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小萤心里暗暗警醒——自己的戒备怎么降成这样?来了陌生的地方过夜,屋里何时进了人都不知道?
凤渊却用长着薄茧的长指摩挲她的脸颊,了然道:“三爷爷累坏你了?”
小萤的脸微微松垮:是了,这才是她一睡不起的原因。
凤渊操练时的不近人情,原来承袭自萧天养啊!
那位昨天逮着她不放,恨不得一天就将她练成盖世女侠,再去杀几个陈西范的徒子徒孙。
凤渊伸手替她按揉肩膀解乏。
小萤发出猫儿般的闷哼声,然后软绵绵问:“不是我义父今日要见陛下吗?你怎么也来山上了?”
凤渊手上松弛有力,而语调冰冷,略带嘲讽道:“安庆公主昨日亲自入宫,拿着慕寒江给她的卷宗,替你义父平冤昭雪了。陛下已经下了旨,念在孟准含冤多年,又助守临川有功,赦免了他和部将往日的罪过,同时赐了良田黄金,准他回江浙颐养天年。”
小萤没想到安庆公主竟然这般操作,一时有些想不通:“可是她昨日明明派人去狱中下毒,为何还要入宫替义父求情?”
凤渊冷笑一声,似乎不太在意安庆这么做的用意。
不过小萤知道,义父被大赦,并不是结束。
对于义父和她而言,不找到当年屠戮孟家满门之刃,这件事便没有到头!
安庆公主应该也会想到这点,所以她没有趁机利用此事痛下杀手,反而如此尽心为之脱罪,实在匪夷所思。
而凤渊的关注点却跟小萤不甚相同。
“听说……慕寒江的那些卷宗,是你在江浙时给他的?”他不禁又想起小萤跟慕寒江独处时的情形,心里似乎有芒草在毫无控制地膨胀,让人很不舒服。
“不是啊,我只是让他给少府董大人带了信而已,卷宗是我之前留在少府的。”
凤渊捏着她脖颈的手劲微微加重:“你倒是信任他,连这么重要的信,都交给他代转!”
小萤有种错觉,给她按摩的郎君似乎不顺气,而自己若答不好这个问题,下一刻就要被他死死勾住脖颈,钉死在床榻上。
“他虽然多疑些,但为人还算方正,我当初又不知安庆公主跟义父的案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