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媪担心她失态,连忙在外面宽慰:“娘娘,您……正被陛下禁足,此处不比寝宫,还要谨言些……”
刚说完,堂内又传来摔砸东西的哐啷声,然后便归于平寂。
汤皇后似乎梳理好了情绪,努力自持问道:“太子过来了?让她进来。”
闫小萤推来门走了进来,汤皇后正头发凌乱,红肿着一双布满皱纹的眼,坐在禅垫上,看上去骤然衰老十岁。
而她的周围则是一片狼藉,供佛的供果金盘滚得满地都是。
皇后似乎还没有从愤怒的情绪里挣脱出来,犹在喘着气。
宋媪连忙走过去低声宽慰着皇后。
汤氏恨恨低语:“若不是父亲迫我如此,我又怎会一步错,步步错,到了今日不能回头的地步……”
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处处透着邪门的倒霉!
凤栖原跳水离奇失踪,本就让她心神难定,可偏偏疯皇子被虐待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也被栽赃到她的头上。
汤皇后直觉是商贵妃那贱人的手笔。不然无缘无故,那个疯子怎么会这么巧被萧天养撞见,又用门板抬着大闹陛下的宴?
这么多年来,那贱人惯会装贤惠,明明当年是她先入府的,若是贤惠,怎么能将那孽种的将养成了疯子?
如今,父亲又拿着汤家的族荫压她。若是被他知道了自己当年狸猫换太子的机密,依着父亲的性情,是绝对要牺牲了她周全汤家名声。
陛下当年乃冷门皇子不被看重,本就是别人不要才塞给她的。
如今她一路挣扎,好不容易熬成皇后,却都来眼红争抢?
汤皇后一时转头看向朝着她施礼问安的纤弱少年,心内无比绝望地想:为何那戏子生的是龙凤胎?
若这也是个男儿,她倒是多了出路,不至于被逼到悬崖峭壁上来……
可是此时多想无益,汤皇后无人依靠,只能抖擞精神,努力在一片狼藉里收拾出秩序来。
“本宫听阿若说,你去看望大皇兄,只拿了一只羊腿?你当是村野拜访乡邻?为何要这般寒酸?”
看皇后找茬发邪火,小萤故作气愤道:“娘娘因为这疯子受罚,我自是气不过,真恨不得替娘娘教训那厮一顿,请娘娘放心,那羊腿被我唾了一口,管叫他吃得不香!”
皇后心内冷笑,这小女郎还真拿她当亲阿母了!不过如此甚好,接下来的计划也可进行得顺利些……
她定了定神,故作悲伤道:“你知道,太子跳入湖中,生死不明。所以本宫希望你从今日起,尽量不要再出东宫,只作身体有恙,其余的由本宫安排……”
为免夜长梦多,这枚棋子……当真是不能要了!
从今日起,太子就要对外宣称抱恙,不可再叫她出现在人前。
小萤迟疑:“娘娘,您这么安排好吗?”
汤皇后狠狠瞪她:“你敢质疑本宫?”
闫小萤向来不怕皇后瞪眼,只是将脚边果盘踢到一旁,拉着团垫挨着汤皇后坐下,准备给帮这陷入绝望的疯妇梳理下眼前局势。
“太子跳湖中,是生是死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落入有心人的手中!”
这话让汤皇后的眼皮猛跳,她怕的其实也是这个!
若是凤栖原那个没心眼的落入到商贵妃母子的手中,那她……岂不是要万劫不复?
想到这汤皇后望向闫小萤的眼神已经透了重重杀气:对啊,若真如此,这假货万不能留!要立刻除掉才好!
闫小萤假装没有看到汤皇后的眼神,只是惴惴不安道:“……娘娘,太子都不在了,我还要扮多久?”
汤皇后微微闭合眼睛,声音变得冷静了些:“既然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还得稳住些,等时机到了,本宫自然会安排你离宫……”
待小萤走后,宋媪不放心地过来对皇后说:“娘娘,这小女郎若是还在,迟早要成为娘娘的掣肘隐患啊!”
皇后冷哼了一声:“她不能再留,不过太子不能横死!得失踪才行!天地间只能有一个凤栖原。只要太子失踪,那么就算真太子落入了别人的手里,也不再是本宫的把柄,反而成了他意欲谋害皇嗣的罪证!”
眼下不能再贪图储君之位,如何让小萤消失,皇后也早就想好了。
宫内不能见血,她打算如当年除掉那戏子夫妇一般,在夜里将这假货弄出
宫中,运到城郊,划花她的脸,再将她沉入河底,或者埋入乱坟岗中。
太子骤然无故失踪,陛下必然震怒,下令彻查宫中。
到时候,谁的手里藏匿着凤栖原,谁才真的慌神!
想到这,汤皇后叫宋媪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起来。
当小萤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京城封门,阿兄和她的部下都被困,日久难免生变,需要早点让他们出城。
可惜凤渊不肯相助,她没法借着巡营的借口出城。
而宫中如今生出太多变数,她这个假货也不宜久留。
方才她的话,应该已经起了皇后的杀机,想来那老虔婆一定会对她动手!
她入宫一遭,除了救出阿兄,也要让皇后明白什么叫“因果报应”。
那香气缭绕的佛堂,只会让善心而一时迷途之人知悔改。恶毒如蛇蝎之人,需要用另一种方式向亡灵忏悔!
她正寻思着事情,迎面走来一群劲装的女郎和郎君,嬉笑吵闹,好不热闹。
不过看到太子立在眼前,这些贵女郎君立刻止了笑,走过来给太子拘礼问安。
小萤看到这些人,有好几个都是昨日宴会上那些陛下故交的子女,另外还有一些则是京城贵胄的子女了。
盛夏刚过,便是立秋时节。
大奉皇家尊奉古礼,讲究"秋狝冬狩”所以这立秋时节,都要去猎场秋狝。
这次陛下圣恩,准了这些年轻的郎君女郎同行,一同延续大奉尚武习俗,甚至开放了宫中的射箭演武的小教场,让这些贵胄子弟跟皇家子女一同练习。
这显然乐坏了三皇子,只见他身上背着两个箭袋,绕在慕嫣嫣的身边嘘寒问暖,忙前忙后。
不过慕嫣嫣看到了太子时,脸色却变得难堪,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别处。
当初太子选妃,这太子居然扬言非她不娶,就算三皇子跑来说,他已经教训了太子,让他改口不再提,慕嫣嫣还是觉得不舒服。
闫小萤假作没看见,只是笑着跟众人寒暄起来,去了小教场消磨了一会,便回转到东宫了。
当踏入宫门的一刻,小萤便察觉不对,宫门口的侍卫居然换人了,都是她没见过的生面孔。
她挥手叫了尽忠,问了问这些侍卫是怎么回事。
尽忠说,就在方才有几个侍卫被临时抽调走了,于是又补了几个新的过来临时顶一顶。
看来,皇后比她想的还心急,应该就在今夜便准备动手了……
小萤笑了一下,转头吩咐尽忠:“大皇子刚回旧宫,孤看他宫里人手不够,你也算那旧宫的老人,却先回去帮衬两日。”
尽忠听得一咧嘴,哭丧道:“殿下,是小的哪里做的不好,您不要我了?怎么还要赶小的走?”
小萤懒得跟他纠缠,伸腿踢了他一脚:“只是帮忙几日,尽尽人情,哪那么多废话!到了那边,别跟人说孤的事情,管好嘴巴!”
尽忠见太子动怒,不敢言语,只能丧着脸,一步三回头的地走了。
这小太监虽然嘴巴大些,但人还算好。今晚的东宫,注定要成为索命的阎罗殿。小萤不打算让他涉险,轰走了尽忠,负手大步入了寝宫。
除了新加的侍卫,入夜时又有个脸生的宫女来找鉴湖。
二人在偏殿不知耳语多久,那鉴湖便白着脸,去御膳房取夜宵了。
鉴湖今日倒是勤勉,入夜的时候给小萤端了一盅喷香的汤水,说是御膳房用老参煲的,给她补身子的。
小萤笑吟吟接过:“鉴湖姐姐今日对我这般好,往常这些好东西,你可都是背着我,自己扣下受用的。”
鉴湖抖着嘴唇,强颜欢笑道:“娘娘以后给你的赏更多,何必跟我计较些吃食,再说,我这不是给你……给你端来了吗?快些用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小萤慢慢端起汤盅,看着鉴湖透着紧张的眼神,不由得笑开了。
那一笑,明媚似春光暖阳,略微晃人眼:“鉴湖姐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你我之间其实是唇齿相依。你若想自救,可以跟我商量,我自会替你想想出路。千万别存着我若没了,你还会安好的心思!”
鉴湖被说得心虚,眼皮子开始发抖,她从来没有杀过人,积蓄多时的恐惧仿佛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看着笑盈盈的假太子,突然有种无措绝望。
眼看这小萤要喝,她一把拽住了小萤欲端汤碗的腕子,哭着看那碗,想要说出实情,却又不敢。
小萤了然一笑,指了指汤:“里面有料?”
鉴湖似乎没想到她能猜到,一下子就傻在那了。
阿爹当初将她送入宫里,告诉她会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可是姑母却拿她当了杀人的刀,她虽然有些偷懒耍滑,却从来没有杀过人!
鉴湖不傻,就像这假太子说的,若是假太子死了,下一个被灭口的就该是鉴湖自己了。
可是她该如何躲过这灾祸,鉴湖的心里全没有主意。
小萤毫不意外,又问:“给你送药的那个宫女走了吗?”
鉴湖摇了摇头,满头冷汗地咬着手指,含着泪低声道:“她还在门外等信,她说,你万一不喝,她便要进来,帮我摁住你硬灌……”
今日来的那个老宫女是皇后惯用的,鉴湖亲眼见过那宫女如何惩治犯错的宫人,做针线的锥子,可以毫不犹豫地往人的指缝里插,鲜血淋漓都不见缓手……
小萤安抚地拍了拍鉴湖的脸蛋:“没事,你就说我要给皇后传话,让她进来。”
鉴湖无措抖着手,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不消片刻,那宫女便进来了,瞥着桌上还未动的汤,凶狠瞪向鉴湖,给她使眼色,要一起上去按住小萤。
就在宫女转头的功夫,小萤突然跃起一把钳住了那宫女的下巴,将那盅汤灌入了她嘴里。
那宫女猝不及防一口咽下不少,呛得涕泪直流,人也吓得脸色发白,捂着脖子想要喊人,可小萤却堵住了她的嘴。
鉴湖已经看傻了眼,压根没想到平日总是笑嘻嘻的羸弱小女郎,突然就化成了索命阎王。
那宫女有心挣扎却腹中剧痛,颤抖失了力量,她太清楚那药的毒性了,因为是她自己亲手给汤下的药,整整一包,神仙难救!
鉴湖抖若筛糠,眼看着那宫女七窍溢出了血,很快就停止了挣扎。
小萤松了手,用绢帕擦掉手上的血迹,顺着窗缝查看着外面的动静,然后转头看向瘫倒在地的鉴湖:“好姐姐,她有没有跟你说,我若死了,她要如何运走尸体?”
第29章
鉴湖哆哆嗦嗦地说了之后,小萤想了想,迅速将自己的衣服和那死去宫女的衣服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