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钻出来时,却发现身边的凤渊依旧眼眸紧闭,眉间似乎上锁,
看来淳德帝方才自认感动天地忏悔,却激起了凤渊不知名的愤懑,那种努力压抑的痛苦,看得人心微微发纠……
她叹了口气,一时想不好该用何种身份宽慰他,只能识趣点,赶紧下床去睡,让他清净好梦。
哪知凤渊虽然松了劲儿,却没松手的意思,一直当救命浮木般抱着,让她起身不得,甚至还将脸埋在了她的脖颈处……
小萤无奈,原想着挥起老拳让他清醒些,可一想,自己现在顶着的名分可是他亲亲四弟,又忍住了。
当弟弟的得贴心点,她只能开口说道:“父皇他就这样,也不怎么待见我,皇宫里什么都不缺,但是有些东西,却奢求不来的……”
说着,她费力挣脱出一只胳膊,掏了个蜜枣送到凤渊的嘴边。
这是她的经验,心里苦时,吃些甜的比无用的话语更抚慰人心。
可是快挨到凤渊的薄唇时,小萤看着凤渊慢慢睁开的眼,突然想起他试毒的习惯,便贴心咬了那枣一小口,再递了回去。
凤渊的眼睫毛很长,因为愤怒蕴出的水汽还在湿红的眼圈,尚未及消散。
他低头看着被小萤咬了一口的枣,并没张嘴。
小萤见他不领情,便将那枣吃了,然后语气含糊道:“以前父皇不喜欢我时,我还觉得烦恼忧愁。可是后来又一想,这辈子与其奢望那些不看向你之人的喜爱,不如多想想那些爱你之人,单靠恨活着,太苦太累,对不住自己为人一遭!”
听了这话,凤渊的眼里透出讽意,箍着她的手臂似乎又开始用起蛮力。
小萤有些不耐,伸手在他的胸口擂了一拳:“别在那自怨自艾个没完啊!最起码,你阿母是全心爱你的,就算为了她,你也得好好活出人样子来!”
凤渊笑了,胸口震荡,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狰狞。
“我是从出生起就被怨毒咒恨的孽种,若不是我,她也许不会早早就亡故,你却说她爱我……”
凤渊三岁便没了母亲,那个记忆里模糊的影子甚至都看不清脸,只是在以后不断的成长里,靠着想象去勾勒她的样子,再去想象,她曾经是如何地厌恶自己。
小萤不想再激怒这位怪力的皇子,不然自己的肋骨都快被他勒断了。
“好好好,你阿母不喜欢你,所以就算在敌营里遭受再多的苦难,也咬牙坚持活下来。回府之后,就算被人百般劝阻,也执意要生下个不喜自己的孩儿,临终之前,也四处托孤,护这不喜的孩儿周全……哎呦,我错了,可你若现在勒死我,明日要如何跟人解释?”
被小萤这么一喊,凤渊总算发现自己的不妥,终于缓缓松了手。
小萤缓了一口气,揉了揉被勒疼的腰,坦然道:“你不明白,一个女人若憎恶腹中的那点骨血,总有千百种法子的。你是被娘亲期盼生下来的,她爱你甚至超过爱她自己。你啊!离你嘴里的凄惨还差得远呢!别老这么钻牛角尖,不然的话,不必别人下药,你也离疯魔不远了……真的不吃?可甜了!”
说着,小萤又捏了颗枣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可还没等她咬第二口,凤渊突然捏住了她的腕子,就着她的手指,将那枣衔在了嘴中,却并不急着吃下,只是含住,闭眼感受着嘴里慢慢逸散的滋味。
他需要借助些什么,才能压制住心里难以抑制的思绪……
“好吃吗?我让御膳房加了野蜂蜜和甘草粉腌制的,比宫中制式的好吃多了!”
说着她又递了一颗给凤渊,看来她一通胡说八道,总算转移了这疯子的注意力,没有被那淳德帝恶心得发疯。
甜甜的东西果然能抚慰人心,凤渊吃了两颗后,终于松开了箍住小萤的手臂,还管小萤要了装蜜枣的袋子,默不作声,仿佛饿极了般,一个接一个地吃。
小萤看他吃得太快,也赶紧补了几颗进自己的嘴巴。
待满床枣核时,小萤打了个哈欠,挣扎要下床。
可是凤渊却主动往旁边挪了挪,深吸一口气,舒缓了情绪道:“这两天入秋夜凉,睡到地上会着凉,我不挤你,睡吧。”
说完他便翻身背对着小萤,似乎准备睡了。
此时气氛自然,既然凤渊不肯下床,她若坚持便显得矫情。
就像凤渊说的,既然同是男子,何必拘谨?反而叫这心思缜密的疯子生疑。
所以她待凤渊呼吸深沉时,也一歪脑袋,不一会就酣然大睡。
自入宫以来,每一夜都要后脑长眼,耳听八方,铁人也熬不住的。
今夜大局布好,只待明日斗法,身边有个暂时的盟友护法,小萤再无牵挂,只想彻底解解乏累。
毕竟她身边那位被亲爹扰了清梦,肯定睡不安稳,正好可以为她把一把风。
大殿下辛苦了,吾先睡一步!
月色正浓,少年睡得脸蛋松软,在一片寂静里传来细细鼾声。
凤渊倒是慢慢转身,歪头看着不远处睡得酣畅的少年,鼻息间都是少年身上略微独特的皂角清香。
他看了一会,微微合上眼,长睫盖住了眸光,一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
小萤在第二天天不亮时,就早早醒了。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的睡姿不佳,占了大半的床,一条大腿都压上了大皇兄的身。
如此反客为主,倒是委屈了凤渊,只能直直躺着,似乎一夜都没改动睡姿。
小萤舒服伸了伸懒腰,掀开不知什么时候盖在身上的被,对还闭着眼的凤渊道:“我要走了!”
凤渊睁开眼,问她:“你确定现在就要回去?你母后……肯放过你了?”
小萤不想跟他透露太多,二人虽然达成暂时盟友,但也没到彼此交心的地步。只是挑眉问:“你为何要这么问?”
“你先将尽忠派到我这,夜里又安寝在这,应该惹了大麻烦。”
小萤笑了笑,也不否认,只是潇洒挥手:“搞得定!”
说完,她便从玄青殿溜出去了,只是帷幔枕榻间,还余着她身上特有的皂角清冽……
待小萤出了玄青殿,顺着小路走到东宫附近,便隐在了树后,只见鉴湖一脸睡眠不足,神色恍惚走出跟门口侍卫说着什么,应该是依照约定,说发现太子不在,跟侍卫禀报。
那侍卫倒是不敢耽误皇后的吩咐,只让她再去禀报皇后走一走流程,可是鉴湖却突然捂着肚子,嚷嚷坏了肚子,让侍卫代为通报,说完,就折返回去上耳房了。
这是小萤之前嘱咐她的,鉴湖倒是全都记住了。
小萤寻了高树爬了上去,只隐在茂密繁荫下,不一会,远处的宫人来来回回,高呼着太子殿下装模作样地到处搜寻。
过了一会,那在佛堂跪了几日的皇后终于露头了。
太子一夜未见,突然失踪不是小事,皇后倒是寻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了。
昨晚那碗血燕羹应该起作用了。皇后今日状态不佳,不光是脚步踉跄,眼神表情都有些涣散,在宋媪的搀扶下,依然走得晃悠。
不过宋媪只当皇后在演戏,也是一脸焦急,唤着娘娘小心一路扶着她
去见了陛下。
淳德帝昨夜并没有召后宫妃嫔侍寝,在大儿子寝宫哭坟之后,便是夜中故人入梦,醒来时也是神色不见舒缓。
见本来受罚闭门思过的皇后出来,自然也无好气。
待他听到太子突然无故失踪,只是皱眉冷哼:“别是又偷跑出宫,到哪个戏园子听戏去了!”
宋媪见皇后只是恍惚不说话,只能替皇后跪地道:“听宫女说,太子昨日回了东宫后,便再没出去过,宫中几个宫门都问过了,太子并没有出宫!陛下,还请您派大内侍卫彻查宫宇,皇后担忧太子,这一路都腿软,几乎难以前行。”
第30章
淳德帝皱眉,觉得皇后有些小题大做,太子在宫里闹失踪这样的事情太过荒唐,大概就是小子顽皮,躲到哪里清净去了。
可汤氏前日刚替他背锅受罚,今日观她担心儿子,有些憔悴凄婉的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他便挥手叫来了大内侍卫,命他查询各宫,看太子究竟去了哪里。
宋媪听了心里一松。
皇后之前已将御花园找遍,都找寻不到跳水的凤栖原。至于其他地方,比如西宫或者是二皇子寝宫一类,是皇后触及不到之处。
那假货的尸体昨晚就被装箱清运出去,又被剥衣裳划脸埋在了乱坟岗里。
现在,太子失踪,有了找寻的借口,便可借陛下之手搜宫,管教那藏匿了凤栖原的贼人心慌。
若是在西宫里发现被藏匿的太子,商氏的算盘就落空了!
宋媪放下心来,见陛下让皇后回去歇息,便想要扶皇后起身。
可偏偏皇后目的已经达成,却岿然不动,依旧神色恍惚地跪着,听到陛下让她走时,突然圆目怒瞪,冲着淳德帝呼喝:“就是商氏那贱人藏匿了太子,就是她!陛下为何还不抓她!”
淳德帝不禁皱眉:“一派胡言!你身为后宫之主,怎可无凭无据,胡乱攀咬?”
这戏演得有些过了!
宋媪心急,不由得加大气力,将皇后拽起扶着她往外走。
可汤氏不知哪来的一把气力,突然挣开了宋媪,畅然大笑:“哈哈,你们都欺负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竟是让你们这般糟践!好啊!人死了!已经抬出宫去了!我不怕!搜,快些给本宫搜!”
宋媪急得老眼都要瞪出来了!皇后娘娘这是胡诌什么?怎么连生生死死都说出来了。
陛下也是听出不妥,沉声问:“什么死了?皇后你在说什么?”
就在宋媪豁出去,用力掐了汤氏一下后,汤氏总算打了个激灵勉强回神,用力摇晃了脑袋,恍如做梦,猛然回神,茫然看着四周,又看看怒目瞪她的陛下,喃喃道:“我……怎么来陛下的书房了?”
她也不知怎么了,昨夜睡时,一夜都是乱七八糟的梦。
今晨一觉醒来时,便有些记忆断续,如今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身在御书房与陛下说话,她都有些晃神,只能扶头搪塞:“臣妾的头疼得厉害,言语失状,还请陛恕罪……”
淳德帝叹了口气,太子不省心,让汤氏这个做母亲的也跟着受累。
他懒得计较言语,只让汤氏快些回去。
而汤氏也总算振奋些精神,由着宋媪扶着跨出大殿门槛,走到台阶处。
可就在她准备下台阶时,身后忽然有人低叫母后,转头看时,一张熟悉的脸突然出现她的眼前——本该昨夜便死了的女郎苍白着脸儿,嘴角挂着点点殷红的血痕,双目血泪斑斑,发髻散乱出现在了汤氏眼前。
亡灵乍现,那惨死的亡魂还嘟囔着:“母后,我犯了何错,您要这般待我?是我不够好?”
宋媪吓得双目圆瞪,说不出话来,汤氏也是惊恐眨眼,再也忍不住,厉声尖叫了起来,整个人也往后一仰,竟然跌下台阶,钗散鬓乱地滚了下去。
淳德帝也被这凄厉尖叫吓了一跳,干脆起身走出来,瞠目结舌看着滚落下台阶的皇后,还有一脸狼狈的凤栖原,怒目瞪道:“这是……在胡闹什么!”
而此时宋媪也被吓得失魂,脸色惊惧地踉跄跌下台阶,跟皇后瑟缩抱成一团。
汤氏刚过了药效,神色恍惚中,魂灵还未归位,脑子也昏昏沉沉,被这么一吓,心胆俱裂,只是凄厉惨叫:“不是我害的你!你快些退散!休要找我!”
淳德帝瞪着形容狼狈的闫小萤:“你这竖子,闹得什么名堂?”
闫小萤眼中含泪,一脸无辜道:“启禀父皇,儿臣也不知,昨夜母后派人送来箱子,只让我躺进去,说是只需藏一天就好。可箱子太闷,我耐不住就偷偷爬了出来,又怕母后看见怪我,便爬去后花园摘果吃,结果一不下心,就从树上摔下来,被侍卫发现,就把我带到这来了……”
说着她抹了抹嘴角,将嘴角和脸上挂着的殷红果汁擦掉。
太子说得天真无知,可少年之言却像炸雷,将听的人炸得神情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