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入了凉棚,小萤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大大咧咧道:“意思一下就行了,别跟我阴阳怪气个没完啊!你就算不伸手接,那箭也射不到你,顶多就是擦身而过。”
她的箭术承袭义父,十三岁时就能十箭连中,打穿靶子。
方才故意斜射,也是心里有数,绝射不到他身上。
再说了,若不是为了甩脱慕寒江,又恰好看到凤渊过来,小萤也不会招惹这疯子。
不过他刚才眼神不善,小萤得费心解释一下,免得这人起颠,又琢磨出什么幺蛾子算计自己。
凤渊似乎心情还有些不畅,淡淡问:“听闻你曾害得慕寒江坐了几年轮车,怎的关系变得如此好?”
小萤又替大皇子倒了一杯茶:“赶巧碰上,加上父皇让他指导我箭术,就来这耍一会……怎么我跟他关系好,你不高兴了?”
凤渊喝了一口茶,冷笑道:“执掌暗卫之人……会有什么好的?平日若无事,还是莫要跟他太亲近……”
小萤噗嗤一声笑出来了,看凤渊探究瞥她,便笑着解释:“你是今日第二个跟我说这话的,看来你跟慕卿英雄所见略同啊!”
说完之后,小萤倒是更加好奇,凤渊和慕寒江到底有什么陈年旧账了。
可惜这两位都是闷嘴的葫芦,谁都不想说。
不过看那慕嫣嫣方才急切的样子却不似作假,真真切切关心着凤渊呢。
就连现在她和凤渊在凉棚里说话,那慕嫣嫣都在时不时往这边瞟看。
小萤可不会自作多情,认为嫣嫣惦记着太子。
想起那日陛下宴请故旧的宴会上,好像也有嫣嫣,当时她看向大皇子的眼神也是眼中含泪。
听闻大皇子幼时跟葛先生也去慕家待过,算起来凤渊跟慕家兄妹也算有青梅竹马的交情。
看来……蛮牛三皇兄是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小萤一时起了好奇,便伸手捅了捅凤渊:“哎,你跟慕家女郎是怎么回事?”
凤渊这次都懒得说话了,面无表情地伸手拉起了小萤便往靶场走。
“干嘛啊!”
他手劲甚大,闫小萤一时挣脱不开,只能被他牵着往前走。
“不是要练
习箭术吗?我教你,免得你再随便射人!”
当初的荒殿小子如今倒是起了势,反过来要当她的师父了!
不过跟他厮混,倒是好过跟慕寒江切磋。
慕公子文雅有礼,可每一句都是试探,每个眼神都带着探究,相处久了怪心累的。
而这凤渊虽然也满肚子坏水好不到哪里去,好在话少,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耳根子能清净些。
如此择优而选,大皇子便顶了慕公子的差,堂而皇之成了太子临时的箭射师父。
不过这位师父可比方才的慕公子严苛多了,一双长臂牢牢环住小萤,将她整个身子拢住,然后双手扶着她的,拉弓朝着靶子瞄准。
小萤耐着性子任着他帮扶放了两箭,便忍不住道:“差不多就行了,你是多闲,非要在这消磨?”
他最近下午都要跟葛先生学功课,顺便好像还要去孙师娘那里吃饭,怎的有这等闲情逸致教她学射?
凤渊敛眉淡定道:“也清闲不了太久,不过陪四弟的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
小萤虽然不拘小节,可是被个高大郎君这般亲密环拢,还是会有些不自在的。
她后悔了,还不如让慕寒江来,最起码,慕公子清雅端正,不会这般没有分寸感。
所以又射了一箭后,小萤忍不住用手肘偷袭凤渊的肋骨,却被他洞察先机,先一步闪开。
小萤不及收力,往后一个趔趄,还是凤渊伸手,及时将她扶住。
这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他的近身闪避,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小萤真是有些恼了,转身便想离开,可是大皇子却拉着她的手臂,低声道:“知道你在藏拙,我不用力了,你自己射,好歹过过瘾。”
这次大皇子再次环住了小萤,却手臂不再发力,只装样子,任着小萤自己发挥。
这还像点话!凤渊见过她的武功底子,小萤也懒得装。看着靶子就手痒痒,是每个擅射者都懂的。
接下来的几箭,箭箭正中靶心。小萤不忘假装惊呼,大皇兄教得好,真厉害!
就这样,借着凤渊的掩护,小萤痛快放出箭矢,算是过瘾一场。
高大的男子怀着纤柳少年对着箭靶,洋溢着兄友弟恭的慈爱。
此时乌云渐散,阳光从云缝投下,靶场上的郎君女郎们被绿树环映,当真养眼。
慕寒江早已入凉棚闲坐,一袭白衫清冷,默默看着那兄弟二人。
太子似乎很不耐大皇子,时不时偷偷白眼瞪他,倒是很不怕死的样子。
高崎在一旁看着,低声提醒慕寒江:“公子,你不是有要紧公务吗?”
慕寒江点了点头,他的确忙得很,可是心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还没理顺。
那太子凤栖原虽然有些小聪明,却有些玩世不恭的懒散。应该不会主动接近大皇子。
而凤渊就算不疯,平日也是生人勿近的德行。
他三番五次主动接近太子的目的为何?这不能不叫人深思。
听了高崎提醒,慕寒江终于站起身,与诸位皇子告辞后,便朝马厩而去。
不过上马之后,慕寒江冷着眉梢,忍不住回头再望着那嘻嘻而笑的纤柳少年,不由得又浮想起皇后的疯话:“太子是个女的……”
……
待到巡营那日,闫小萤终于可以跟着诸位皇子们顺利出城了,要趁着这个机会,将阿兄他们顺利送出。
同样期盼着出城的,还有一众皇子们。
能入军营骑射的机会并不多,听说叶将军的营里,还有罕见的飞石大弩呢!
三皇子还以此邀约了慕家嫣嫣和几个与她交好的女郎同往,至于其他皇子,也都邀了要好的子弟一起去军营见世面。
待准备出城的时候,往日肃穆雄伟的宫门前车队熙攘,人欢马沸,甚是热闹。
小萤一早就吩咐了鉴湖,多准备几套侍卫的衣服。
鉴湖如今宫中无人可依,对小萤言听计从,一早就备置妥当了。
而小萤则在出宫前就将衣服交给了海叔。
自从皇后被幽禁之后,皇宫的禁行令便自动解除了,海叔拿回了腰牌,每日清晨又可以押送夜香车出宫了。
当皇子们的车队经过小萤部下开设的饼店时,在一阵熙攘热闹里,几个侍卫悄然混入了太子的车队。
凤栖原被人推上马车时,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
这几日的经历于他来说,恍如一个不知生死的噩梦。
虽然有人跟他说了所谓的真相,说他原本是个名伶戏子的孩子,是被皇后加害,被抢去的。
可这真相实在太过震撼,让凤栖原实在难以接受。
待他再见这与他长得肖似的小女郎时,飘忽许久的魂灵仿佛才刚刚归位,忍不住眼中蓄泪,颤抖嘴唇瞪着闫小萤。
眼前这个女郎,一身猎装,英姿飒爽,比他更像少年郎君……
她……当真是自己的同胞妹妹?
小萤先一步将惶恐的少年拥入怀中,用力地抱住。
她第一次见阿兄时,就想这么做了。如今真切抱在一起,感受着少年的体温和心跳。那种说不出的满足和激动一下子在胸里炸裂开来。
他们曾经就是这般互相依偎在母亲腹中足足十月,却在降生之后,遭遇人祸,就此分离不再相见。
也许真是双胞子血脉相连的灵犀,还在惶恐的凤栖原在挨着女郎的那一刻,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加之这几日的忐忑不适,也忍不住抱住了闫小萤,跟小萤一起流出了哽咽热泪。
小萤情绪难得失控,却知此时不适合倾述。
她努力深吸气,扶住阿兄,替他抹掉脸颊的泪,轻声道:“阿兄,你都知道了,也该知我这番涉险,就是为了救你出宫。”
凤栖原恍惚回神,有些急切道:“会不会搞错了,我若走了……那我母后……”
“她不是你母后,是你杀母的仇人!”小萤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可看阿兄愣神惶恐的样子,小萤又默默叹气,语调变得柔和些道:“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那些恩怨……也全跟你没有关系。陛下已经存了废太子的心思,你若留下,再被幽禁怡园都是最好的下场。宫里想害你的人太多,你防不住的。所以你……愿不愿意出宫,过上也许没有那么富贵,却自由自在的日子?”
凤栖原当然知道自己不受父皇的欢喜,对于所谓储君的职责也倍感压力,厌倦得反胃。
要他去当太子,堪比受刑。
可是听妹妹的意思,她是跟母后有血海深仇的,难道她还要杀了母后?
就算知道了汤氏可能不是他的生母,十七年的情感,也难一刀切断。
凤栖原只觉得这是一场恨不得马上醒来的梦魇,呼吸急道:“你……你不能害了我母后……”
小萤没有说话,自是有些无奈仰头苦笑。
阿兄为人至纯,一心给那毒妇求情,只因为他认为汤氏才是他母亲。
岂不知他这样,却叫小萤更恨汤氏当年犯下的罪孽!
不过眼下,她需要让阿兄了无牵挂地离开,所以只能跟阿兄承诺:“你放心,我不会亲自‘动手’害她。”
不过她有所保留的却是因果报应,若“天”要惩罚毒妇,她也没有办法!
凤栖原得了保证,长舒一口气,可出宫而去,对他来说也不太能接受。
小萤摸了摸阿兄的脸颊,柔声道:“我六岁之前都是跟阿爹在路边乞讨,后来阿爹病重,眼看不行了。我便在自己背后插着干草,跪在街市中央准备卖身救父,幸运遇到了义父和义母,总算不至于沦落风尘。可我也知,衣食不可尽等人之施舍,所以我跟阿爹后来也都有自己的营生积蓄,也许对于宫中皇子而言,这点钱花销不得几日。若素食三餐,平淡过日子,却也足够一生……”
说着,她将委托部下代管的木匣子拿来,递交给了阿兄。
第33章
这里面的几张银票,是闫小萤和阿爹多年攒下的家当。
为了让阿兄安心,便全都交给了凤栖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