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凤渊似乎对这答案满意极了,脸上现出淡淡笑意。
也不知是因为小萤不爱跟慕寒江喝酒,还是因为骂慕寒江酒品不好,又或者是因为心疼他受伤。
……
再醉人的酒,也有醒来的一日。
第二天晨起时,慕寒江似乎还宿醉未醒,整个人都有些颓唐。
公务繁忙的慕公子今日没急着走,而是立在院子中,频频看着凤渊窗户的方向。
小萤立在二楼,看着此情此情,都忍不住手痒,想重操旧业,给这一对昔日密友写个悱恻缠绵,外加匪夷所思的戏折子。
不过她最关心的,并非那二人的爱恨。
她此番假冒影卫,从那空耳影卫身上抢了“勇”字影卫的腰牌。
那块黑色玄铁腰牌上的纹路的确跟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只是那刚提拔上来的影卫年岁不大,压根不可能是七年前孟府惨案那个领头的神秘人。
小萤注意到,那腰牌上有刻着镇邪的白净水金刚,此乃佛意的八大金刚之一。
有此类推,暗卫中勇字辈的便应该有九个。
能上品阶的暗卫,身手都是不俗,只是这个新上任的欠缺了经验,才着了小萤下九流的道儿。
就是不知当年去孟府行凶的是哪一任,若是能得影卫的名册子就好了。
若想弄清这些,总要先跟影卫头子打好交道,所以小萤殷勤地朝着慕寒江挥了挥手。
慕寒江显然清楚自己昨夜在殿下跟前有多丢人,只是匆匆施礼,也转身去饭堂用早饭去了。
小萤也饿了,便也下楼跟慕寒江一起先用早膳。
等到大皇子胳膊吊着吊带下来的时候,慕寒江放下手里的碗,朝着大皇子施礼,看那意思是要请罪。
不过凤渊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用一句:“不小心刮伤,干卿何事”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慕寒江张了张嘴,最后挥退了随侍的仆从,小萤很有眼力见地假装去上茅房,免得又被二位掀桌子波及到。
待人都走净了,慕寒江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对凤渊道:“你被关的头几年,我偷偷去看过你几次……”
不过他没有进天禄宫,却透过门缝,塞入了以前许诺给阿渊的话本,还有许多孩子自认为的宝贝东西。
只是后来,他的行为被母亲发现,申斥了他。他也知不该对要杀害父亲的人那般好,只是万事有始有终。他允过凤渊的总要一一应诺。
而那以后,慕寒江便再没去过那荒殿。
凤渊端着碗的手顿了顿,淡淡道:“我知道。”
再然后,两人似乎都有默契,前尘往事不再提。
男人间的交道总是有些奇怪,昨日这两个人差点打出一副猪脑来,没想到今日反而能心平气和地在一起喝粥。
虽然俩人还是不太说话,但少了许多阴阳怪气。
这让重新落座的小萤有些新奇,决定看住自己的嘴巴,绝不再挑拨离间,破坏两位难得的平和气氛。
接下来关系似乎缓和的二人也不知怎么的一路拐到了公务上。
凤渊这个卫将军是陛下册封来给大皇子过杀瘾用的。
而主帅陈将军,似乎也不大看重这位大皇子,只是去军营一日,连帅帐都没进去,那些前营的军政议事,他也挨不上,好像只分了个类似弼马温一般的差事。
慕寒江的意思,大皇子负伤,不好去军营,不如协助他清缴孟家军的残匪。
若是能抓住“小阎王”,那便是卸了鼎山的臂膀,让鼎山的残余再无反击可能。
凤渊原本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可听慕寒江细说了他跟这宿敌往复打了几许交道的过程,终于被那贼人的狡诈勾起了些兴致。
慕寒江挥手让人撤了碗筷,将军图铺在了桌上,详细讲了他跟小阎王的几次往来。
小萤端着比脸还大的碗,吸溜着米粥,瞪着大眼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这捉贼,就好比猎犬捕兔,一旦勾起兴致,便止刹不住。
眼见着这只狡猾肥兔勾起两个猎犬属性郎君的兴致。
尤其是凤渊,那眼眸也是越听越有些闪烁,似乎被这阴损小贼激起了男人的胜负欲。
凤渊手指了指地图上靠近连江的位置道:“你有没有派人去查这里的水埠?”
慕寒江点了点头:“你也察觉到他运兵很快了?我也想他会不会走水路?因为最近征调粮食,外加运兵作战,所有的船只都登记在册,我查过名册,哪个时段并无可疑船只走动。”
凤渊想了想道:“前两日陪着太子殿下去街市买东西,听炸油饼的老板跟他内人吵架,他内人疑
心他藏私房钱,可那老板却辩解说是最近买了便宜的米面,所以省下了银子。若真这般,就说明这一带走私的船只很是猖獗,而这些船都不登记入册的。”
小萤在一旁默默听着,小心咽下嗓子里的那一口粥。
她方才差点被凤渊奇准的分析惊得呛到,再次为这男人敏锐的观察力而感到后怕。
因为她几次用兵,的确是让金叔通过可靠关系,从外地的私贩子那雇的船。
这样的船没有船牌,到了船坞不留往来行踪,不怕查的。
若是这一年来与她对阵的是凤渊,她会不会老早就成为阶下囚?
幸好破了那假冒小阎王的局之后,小萤怕此事影响甚大,已经吩咐盐帮除了金叔以外的弟兄都远走数月,隔段时间再回来了。
就在慕寒江准备吩咐人去查扣所有走私的船只时,小萤幽幽开口道:“你们二位查案的精神很是让孤感动,不过……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会对当地的百姓造成什么影响?”
慕寒江觉得太子这么说有些荒唐,忍不住道:“那些船只置国法不顾,大发横财,难道不能查吗?”
小萤耐心开导这位不知米面贵的京中权贵:“若是太平盛世,百姓安乐依足,还想靠着枉法赚钱,的确从严不怠!可是江浙自从水灾战乱之后,米面的价格不知翻了几倍。就这样,米面铺子还频频告急,对外宣称无粮。若不是如此,为何这一年来私卖盐粮的行为这般猖獗?那是因为本地官员毫无作为,既不调低赋税,更不能主动调拨足够的粮食,反而有官员暗中协助那些无良米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此时没有纾解百姓缺粮的良方,却严查船只,不是抓匪,而是断了平价的粮路,断了普通百姓的生计!”
慕寒江向来负责查匪,并不太关注这些个,听了太子的话,眉头紧蹙,有心反驳又不知从何入口。
不过……“太子殿下,您刚来此地,为何会对这里的民生有这般了解?”
小萤早就想好了,伸手指了指大皇子:“孤哪里懂,是大皇兄陪逛集市时,同孤讲的。”
凤渊瞟了谎话精一眼,将剥好的鸡蛋放到四弟碗里,同样脸不红心不跳道:“此番民生,是临行前,葛先生同我讲的,来了之后,才发现帝师高才,所言不虚……”
一时间,两人互相谦让,兄友弟恭,和谐极了。
原本平和的早饭时光,到底还是被不速之客打破了。
“哎呀,诸位殿下都在这呢,可让商某好找啊!”伴着一阵大笑,有个个子高硕,肥头大耳的官员从驿馆领着人走来。
“两位皇子亲临,真是让江浙蓬荜生辉,乃我盐州百姓之福啊!”
看来者官服的纹色,应该是州官刺史的官职。
只是驿馆里有两位皇子在,一个小小地方官如此不拘小节地大笑,有种不合时宜的嚣张。
待那大耳官员自我介绍了一番,才知此人底气何来。
原来他是西宫娘娘商贵妃的侄儿,名唤商有道。
自从汤家在江浙的势力倒台后,如今身为盐州刺史的商大人便主管江浙一带的治安盐粮运转。
既然是商贵妃那边的人,商有道对这两位皇子在宫里的地位了如指掌。
那位太子就是个摆设,草包一个,不算真神,不必费气力烧香问佛。
而大皇子呢,性子有些癫狂,据说此番前来是奉旨杀人,尽量不要招惹,但也不足为惧。
反倒是这位慕公子,乃是安庆公主的独子,年纪轻轻便替父掌握了龙鳞影卫的实权,甚得陛下偏爱,才是正经要巴结的对象。
所以商有道昨日便想拜访慕寒江,可是驱车前往军营,去也没见到人。
今日总算找对了地方,便借着拜谒二位皇子的名义,来跟慕寒江套套近乎。
寒暄几句之后,两位皇子就被排挤出人群之外。
那位商大人似乎有许多公务要与慕大人商量,压根无暇与太子和大皇子寒暄。
“慕大人啊,下官老早就说,您要剿匪一定知会下官,怎的前夜不声不响就去了田东村布防?要知道下官可是有那贼人线索,若没有打草惊蛇,一定能顺藤摸瓜,摸到那贼人老巢……”
闫小萤冷眼看着商有道,想起她夜审那些冒名盗匪的时候,那些盗匪说他们上头有人,受了钱银收买,才接连做这等勾当的。
可具体问他们是何人指使,他们又说不出,只是说出个中间掮客的名字。
金叔今早在驿馆外林间路旁的石头下给她留了纸条,
方才趁着去茅房的功夫,小萤出去溜达一圈,拿到了纸条。
上面说,那掮客乃是个赌场打围的,而他有个表叔正是这个地方刺史商有道的管事,至于那赌场,背后的老板好像是也是商大人这个不可言说的人物。
小萤在心里默默梳理了一下,倒是摸出些章程来。
起初这江浙闹着水灾,贪墨的情况地方官员互相包庇,并未泄露出来。
因为义父为了赈济灾民,抢了一批要被贪腐蛀虫贪墨的粮食,这才引来了朝廷的重兵。
但是依着义父抢的那些粮食,顶多算地方小案,哪会引来三皇子和慕寒江这些真龙镇压?
当她以太子身份入了少府,看了那些账目后,才明白,原来归到孟家义军身上粮草钱银竟然翻了有几十倍。
地方小案,生滚成了震动朝野的大案。
也就是如此震动,才让慕寒江又顺腾摸瓜,牵引出了江浙一系列贪腐,引得陛下震怒,进而汤家国舅跌落下马。
如今江浙的水越来越浑,除了那些贪官,还冒出了许多盗匪。
也对,孟家义军太规矩,不足以激发朝廷的惩戒之心。
可类似假冒的“小阎王”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匪徒就不同了。
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会将千疮百孔的江浙搅得更加混沌不堪。
如此一来,除了将汤家那位庶兄的腌臜事情抖落出来,更可利用这些人,顶着叛军名头做些见不得人的脏臭勾当。
新任的兖州刺史商有道显然有抱负,想要高举三把烈火,清腐败,除盗贼,显政绩。
此时商有道正还在慕寒江喋喋不休地抱怨。
“慕大人啊!下官不是早就跟您打招呼了?您明明应得好好的,却不声不响自己采取行动,听说还迷了路,叫地方县城的芝麻官白捡了功劳,这……多可惜啊!”
商有道显然不知慕公子一身清高反骨,因为怕行事泄密,从来不会跟地方官员合作,还在那一个劲惋惜敲打。
小萤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椅子上悠闲听了一会,突然咳嗽了一声:“商大人,你眼睛长得挺大,就是眼里装不下人!孤被晾在这多时,就没什么话跟孤说?”
商有道谈兴正浓,突然被一旁细脚伶仃的羸弱少年打断,不悦瞥眼,强挤一抹笑道:“太子殿下,您有什么公务要与下官谈啊?哦,对了。州里新近来了个戏班子,有几个戏子扮相不错,要不要请您去给他们敲了头锣,添个好彩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