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商有道也是胆大得很,杀人灭口,收拾得干净利落,可就是太干净了,反而惹了慕寒江的好胜心。
所以送完两位皇子,慕寒江就要腾开手,收拾那个商有道了。
他懒得跟太子磨牙,既然太子要送大皇兄一程,他为人臣的也不好拦,反正就是过一道江的事情。
小萤之前就听说陈将军怠慢凤渊。
可是临到了军营前,才终于体会到了陈诺这个朝之重臣的威风。
两位皇子入营时,营里正训诫犯了军规的兵卒。
四个穿着军官服饰的儿郎被按在地上打军棍,飞起来的血珠子甚至都溅落在了小萤的鞋面上。
在一片鬼哭狼嚎里,坐在主位的陈诺神态自若,拎着匕首一下下切着盘里的肉沾着粗盐来吃,那眼皮都没撩起一下。
听说这挨打的四个,是京中贵胄子弟送来军中,走一走过场,历练金身的。
只是陈诺治军甚严,在帅帐里说一不二,犯了军规,不认爹娘出身,只管打了就是。
小萤看着那满脸杀气的将军,笃定这位比商有道邪性许多。
所以她老实闭嘴,不去抖太子威风,只在一旁当个看客。
直到慕寒江入营,陈诺将军才松开手里的刀,恍如才看见有人进帐,笑着在一旁侍卫的衣襟上蹭了蹭手里的油,迎向慕寒江道:“慕公子,您终于来了,听闻陛下派你来做了祭酒协助本座,陈某可是高兴坏了。”
寒暄一番后,陈将军假装才看到早就入帅帐的太子和大皇子。
陈诺对太子还算客气,假作不知情,抱怨下面不通禀,害得他不知太子大驾光临。
可转到凤渊这时,带了点不屑道:“听说大殿下负伤了,回去好好养着便是,怎的又回军营了?”
凤渊垂眸道:“慕祭酒说陈将军找,我便回来了。”
陈诺好像刚刚想起,一拍额头:“对了,新近的马料草来了一大批,需得妥善保管,免得入冬战马缺了口粮。大殿下,既然你负责军中牧监,那就带着人清点好马料,这点差事,总不会累了您的金身,万万不可懈怠啊!”
这话说得不甚客气,慕寒江都微微皱眉。
吩咐了马料营生后,陈诺便挥了挥手:“若是无事,还请二位殿下出去吧,我与慕祭酒有军务要谈。”
这般轻蔑,全然不将储君和皇子放下眼中,倒是陈诺一向的做派。
他跟叶重他们一样,都是跟淳德帝从潜邸出来的,有居功自傲的资本。
更何况这两位皇子都不是陛下属意的接班人选。
陈诺身为陛下倚重的心腹之一,自然清楚。
慕寒江忍不住看向凤渊,怕他被陈诺激怒,又一言不发打起人来。
不过凤渊明明听到陈诺下的逐客令,却还坚持道:“不知陈将军有没有看我的谏言,有何批示?”
陈诺笑了一声:“大殿下在宫里呆得久,出了京就想建功立业了?你那无知妄言,还需得我念出来贻笑大方?”
说完摆了摆手,若驱赶儿孙般,让凤渊出去了。
凤渊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转身转身出了营帐。
小萤跟着凤渊一同出来,陪着他去马监点草料,得空问他:“你提了什么谏言?是要领兵入鼎山吗?”
凤渊笑了笑,看着西北方向淡淡道:“鼎山的那帮子人,不过是凑巧有个会用兵的小阎王,打出了个以一当百的气势。江浙最大的隐患,怎么会是这帮乌合之众?”
小萤听了这话,眉头一挑,觉得他这般连夸带损很不地道。
第49章
听凤渊的意思,很看不起孟家军,闫小萤试探问:“既然会用兵,怎么会是乌合之众?”
凤渊听了这话,看了小萤一眼,突然笑了一下。
小萤如今跟这位可是整日厮混,倒是能分辨出大殿下几分笑意深浅。
“有什么这么好笑?”
“没什么,”凤渊大步往前走着,嘴里淡定道:“他们人数并不多,不过依仗熟稔地形,运兵取巧,并不能成气候,只是地方军队无能,加之流民遍地,倒让他们一路壮大,将本该镇守大奉与魏国边境的陈诺兵马引来这里,杀鸡终究用了牛刀!”
虽然凤渊说得都对,可听一个未经战场的皇室子
弟嘲讽孟家军,还真讨打得很!
“那你觉得,陈诺的大军该往何处才不浪费?”
凤渊却并不想说,而是抱起了一捆地上的柴,又拎着从听心园带到来的桶,朝江边走去。
小萤见他不作答,便换了话题:“不是说陈将军是你舅舅的老部下吗?怎么的对你那般不善?”
凤渊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道:“阿母当年在凤尾坡平叛时,被敌军伏击,陈诺奉命驰援,却迟到了半刻,以至于阿母被俘。叶将军依军规重责了陈诺,若不是他平日军功显赫,又有一旁将士求情,差点将他用军棍打死。就这样,陈诺从右将军,贬为军曹。幸好他会专营,又攀附上了慕家这棵大树。如今他乃一军主帅,却还被叶重压了一头军功,怎么会给我好脸色?”
小萤这才恍然,原来竟是这等缘由。不过看凤渊对他舅舅的怨气似乎还是很大,居然连称呼都不叫,直称其名!
那凤尾坡就在距离连江不远的西边。
叶展雪在世时,凤尾坡还是大奉的疆土,偏偏七年前两国起了冲突,不算大的弹丸之地就变成了魏国的。
就在这时,凤渊带着她去了江边,点燃了篝火后,拿了木桶里的鱼开始烤了起来。
小萤不解问他这是干嘛。
凤渊手脚麻利地串着鱼:“你不是说要吃烤鱼吗?这些鱼用粗盐腌了一下,虽然没有梅子甜椒调味,但胜在鲜美。”
不过是她白日随口说的,凤渊居然还记得。
这位刚在军帐里受辱,转眼就云淡风轻地来给自己烤鱼了?
就算是笼络棋子,也不得不夸一句,大殿下实在用心了。
待鱼烤好,凤渊将串在树枝上的鱼递给小萤。
小萤咬了一口,问凤渊:“这几日一直对我这么好,可是有事要求我?”
在跳跃的火光里,凤渊微微歪头,带了几分认真问:“我……何时对你不好了?”
这……
二人的关系若说是敌,暂时还没到生死算计的地步。
可若说是友,这厮拿捏自己不得自由,将来还可能会血洗鼎山,与义父为敌,也并非良善。
看着凤渊看向自己,一脸认真地求证着他哪里做得不好,小萤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莫名心虚的感觉。就连嘴里的鱼肉似乎都不太鲜香了!
她并不想让凤渊对自己太好——既然是买卖,也不必牵涉太多人情。
毕竟总有买卖接续不上,对账撕破脸儿的那一天。
若在这种话题里打转,便如船入暗流漩涡,不知要转到哪出去。
于是她适时转移话题,望着不远处笼罩在云雾里的鼎山,状似不经意地问:“等你遂了心愿,会如约放了我?”
凤渊似乎不太喜欢这话,沉默了一下问:“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小萤笑了:“天下之大,想去的地方何其多,若能仗剑天涯,天南海北,都想走个遍!你呢?”
刚问完,小萤便笑着摇头:“看我问的,你是皇子,自然是往富贵荣华的顶尖儿走。等到了那一日,你便可干嘛就干嘛!”
凤渊刚想说话,却听身后有人叫他。
原来是牧监有母马难产,下面人叫大皇子过去看看。
凤渊起身走了没多久,又有人来到了小萤身边。
慕寒江看着火堆上烤的鱼,挑了挑眉,对太子道:“夜晾迎风,不宜多食,还请殿下保重身体。”
小萤拿起一条递给慕公子,却被他挥手拒绝。
倒是忘了,清醒未醉的慕公子对吃食很讲究的,自然不肯吃这种自制野味。
小萤懒得自讨没趣,便津津有味自得其乐。
慕寒江撩起白衫,慢慢半蹲下,在小萤的身旁说道:“臣……想对殿下说些逾矩的话,以后大殿下再邀殿下,还望殿下珍重储君名声,莫要再去。”
小萤抹了抹嘴,小声对慕寒江道:“可是……太好玩了!孤忍不住怎么办?”
少年眼睛晶亮,说这话时居然还带着回味甜笑,那一句“好玩”应该真的是很尽兴。
慕寒江盯着太子的眼,眉头再次纠起老高,冷声道:“殿下如此不自重,可曾想过,若被害得废黜,该如何自处?”
这话说得还挺忠心耿耿的,就像他没有故意陷害太子,装瘸过似的!
小萤笑着将树枝扔回到江中,扬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慕大人,你就是活得太紧绷了!哪天跟我们同去,我教你如何乐呵乐呵。”
听这话,太子俨然已经是个中高手,话语里的不正经,扑面而来。
话不投机,慕寒江努力压制怒火,起身便想走人,却被太子一把拉住衣袖:“干嘛啊!一点都不禁逗,坐下,孤给你看样好东西!”
慕寒江并不想跟太子扯什么风月,可还是顿住了脚,想看这太子要拿出什么不正经的东西来。
小萤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图,抖开后递给了慕寒江。
就着闪烁火光,慕寒江看清了这居然是鼎山的地图,不由得眼中一惊。
“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小萤懒得圆谎,实话实话说道:“从大皇兄那偷拿的。他似乎从陈将军那受了不少的气,打算立下奇功,一雪前耻!”
慕寒江又仔细看了看图,转头问小萤:“你偷拿大殿下的图给臣,是想臣阻止大殿下?”
小萤瞪眼道:“自然是帮衬大皇兄啊!你以为我是二皇兄,总给人背后使绊子?”
慕寒江盯看着太子,似乎在揣测话里的真意,想了想问:“殿下想让臣如何相助?”
“他手无兵马,而慕卿手里则有龙鳞暗卫精锐。我问了当地人,枯水期马上来了,鼎山的叛军随时都会突围。大皇兄也说这西侧是不错的突破口,若在此等候,必定大有收获。你若肯助他,他定不会再被陈将军轻看。”
小萤说了一番她当初给凤渊献策的话后,如是叮咛。
慕寒江没有应下,小萤站起伸了个懒腰:“大皇兄好似跟陈将军有仇,不肯安心做他副将,定要自起炉灶。慕公子你有皇命在身,总得帮衬一头。别到头来,像田东村那般开门失利,因为消息传达不畅,叫鼎山的叛军跑了……”
说到这,小萤不忘提醒:“不过,无论你帮哪边。可别跟他说我偷了他的图。你也知道,他为人傲气,跟君相类,不屑别人的帮衬。若知道孤多事,伸手打一拳,孤都承受不住。”
慕寒江看完图,并没有还给闫小萤,而是叠好放入了袖中,只是对她道:“臣心中有数了,请殿下放心。”
就在这时,凤渊也走了回来,小萤笑着回头:“快来,鱼都要烤糊了!”
凤渊的目光流转,打量了一下他们俩,便大步走过去,坐在了小萤和慕寒江的中间继续烤鱼。